畫。
雨洋彎折竹子,臉部是專注的線條,手臂肌肉糾結起伏,使她想起那曾經防她摔倒的腕力;此時此地,在這暈暧的光影下,形成一副很溫馨的教子圖。
他将來會是個好父親吧?
哎!怎麼想到那兒去了!為了掩飾自己臉紅的心思,她開始走動。
屋内已沒有椅子,她幹脆坐在榻榻米邊上,離他睡覺的被鋪不遠,挪過去一些就能碰到。
算是陌生男子的床了……但家教嚴格的晴鈴大方坐下來之外,還東張西望,彷佛在測試可侵犯他隐私到什麼程度……若先前有疑慮,也因為爬窗被他發現而完全消除,反正最壞的已經看過,就不必再忍那一點矜持和顧忌了。
她當然還不明白這是戀愛女子的任性和沖動,人的感情總是先理智而行。
眼中有神秘的光彩,心也愈來愈大膽,本來在膝上的手,摸一會紙門,旁邊堆着他的衣服雜物,很自然地,就翻探起他的私密來。
旭萱問了色彩的事,聲音吓晴鈴一跳,她忙抓出一本書,正襟危坐假裝閱讀。
書薄薄的,封面煙綠,下半部是幾株随風搖擺的蘆葦草,上半部則是孤傲的三個白色字體《零雨集》,作者「雁天」。
打開看,是印得很雅緻的詩集,長短句子錯落着,每首詩名都是兩個字,〈北祭〉、〈忘川〉、〈七夜〉、〈冷月〉、〈挽歌〉、〈潮音〉、〈千帆〉、〈羁旅〉……一眼望去的字裡行間,都有着濃濃的愁意。
嘿,還有一首叫〈風筝)呢,晴鈴默念其中的幾句:
瘦紮的沙雁與雲訣别
纖小的手承不住九天的哀恸
斷了,眉心的點碧化血淚
遠了,眸外的花顔成寂寥
空無是生平
喔,好悲涼呀!晴鈴雖然不常接觸新詩,但也是散文和小說的文藝愛好者,很容易被美好的文字吸引。
她蹙着眉擡起頭,雨洋正注視她。
「我剛好翻到這本詩集。
」她有些不好意思說:「雁天是誰呀?我對現代詩不熟,很多都看不懂,但我喜歡雁天的詩,很入我的心。
」
「雁天幾年前死了,連同他所有的作品,就像一顆快速墜落的流星,已經沒有人記得了。
」雨洋聲調平闆,目光移回手上糊的竹和紙。
「妳最好别看,也别喜歡他的詩,那是禁書。
」
「就跟阿Q一樣嗎?」她說。
「妳知道阿Q了?」他揚眉。
「嗯,他是大陸作家魯迅筆下的一個人物,也是禁書,我特别去問我姨丈的。
」晴鈴又加一句:「我姨丈還反問我是從哪兒聽來的阿Q。
」
「妳怎麼說?」他緊張了。
「我當然沒有說你啦!如果他知道他的司機專看禁書,會吓昏的。
」她說。
真不該再讓她靠近了,雖然那純真是擋不住的誘惑,但她多無辜!
雨洋不再言語,悶頭紮完兩隻風筝,急切地讓翩翩蝴蝶系着彩帶飛走……
「好漂亮呀!明天我們就去放!」兩個孩子拿到成品,開心極了。
「還要看天氣和風向,好風筝一定要好天放。
」晴鈴也很高興。
唯有雨洋後悔應允了這一晚,情緒有些沮喪,隻想快點送他們離開。
才八點鐘,月還在上升中。
這院落最深隐地已經比别處陰暗,像彙集了天地所有的黑顔色,孩子們又想到傳說中的吊死鬼。
有陽氣重的雨洋在,晴鈴沒有半點懼意,還說:
「我一直很好奇,榕樹區前面有不少空房,你為什麼偏偏選這一間?」
他又回到十棒子打不出一句話的陰陽怪氣狀态。
晴鈴也不逼他,走到她自己的後窗下說:「手借一下,我才爬得進去。
」
雨洋沒有選擇,臉色不佳地搭手讓她踩。
晴鈴輕巧一縱坐在窗台上,雙眸笑彎了如月,直直看入他比黑夜還黑的眼睛,令他忍不住說:
「我住這裡,是怕閑雜人吵,但似乎躲下掉,閑人還是來。
妳呢?妳又為什麼住樂樹區的最尾一間呢?」
「我媽說離馬路遠,住宿才安全呀!」她回答。
最安全處反而最危險,她也躲不掉,壞人仍然來。
若不是他還有一點良知和自制力,這與世隔絕之地,他必會帶她一起沉淪,那麼,後悔的将是她了。
走遠一點,聽到沒有,離我愈遠愈好……雨洋在心中低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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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榻榻米上,他注視一隻忙着結網的蜘蛛。
牠不知有人在看牠。
而她呢,在後窗偷窺,不知造物者也正在暗中偷笑。
在至高無上的牠眼裡,人與蜘蛛皆同,慣于陷入自己編織的網中。
聰明的人,學會把網編得比較漂亮而已。
一根絲、兩根絲、三根絲、四根絲……對她,他也犯了許多錯誤,有意的,無意的;存心的,不存心的。
沒辦法,結網是本能,隻要她别傻傻地跳進來就好。
詩人說:
不要靠近我
怕妳失去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