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就好看,管它哪一國!」
「中國人就是這種奴才性格,充滿阿Q,缺乏自尊自重的精神,缺乏明辨真理的勇氣,心理上低能無感,今天被羞辱了,明天還笑臉相迎……」雨洋冷冷說。
「範雨洋!」鹹柏大聲打斷他,充滿警告。
這什麼怪話?什麼阿Q?晴鈴是生在保守台灣家庭的女孩,自然沒聽也沒看過魯迅的禁書,但與奴才連在一起,又是低能無感羞辱,肯定是罵人的!
他竟敢罵她?好!愈罵她就偏要看!晴鈴拉起雲朋的手說:
「走!小範叔叔說他是阿Q,沒有勇氣,我帶你去看!」
雖然不明白意思,罵回去就對了!晴鈴任性的脾氣,在堅持讀護專、留台北、任職衛生所、拖延結婚的過程中,已經表現無遺;如今多了社會經驗,人能幹了,偶爾也會流露出強悍敢行的作風。
她帶着雲朋都出門好一陣了,屋内的兩個男人仍對她的突發怒氣和急遽改變相對無語。
是誰說台灣女孩溫柔順從的?眼前這個可是陰晴不定,看似碧藍晴空,卻又常措手不及來個西北雨直直落,躲都沒處躲。
雨洋的目光久久停駐門口,鹹柏則注視他,臉上浮起一層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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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殘破的夕照呈灰紫色,彷佛太陽磕了一跤,一天就失敗地結束了。
雨洋從鹹柏那裡出來,整個人覺得疲累,腳踏車踩踩就半途坐在田埂旁的防空洞上休息。
這半圓筒狀的建築,日據時代用來避美軍轟炸,現在要防對岸侵略,内外生滿污泥青苔,想必已廢棄許久。
原本預備秋收的稻田,則因房屋興建而面積大幅度縮小,連主人都無心管理,任幹草芒禾亂長。
他離開台北的這幾年,一切都不停地改變,讓人比以前更茫然。
幸好口袋還有一支煙,此時此地才不覺得太絕望;煙霧缭繞中,他想起與鹹柏的對話。
他正在試用電飯鍋煮飯時,鹹柏忽然提到晴鈴。
「我認識陳小姐有三年多了吧,那時候雲朋的爸爸還病着,我去醫院探望常碰到她,就覺得這姑娘很善良可愛;你别看她為病患把屎弄尿的,人家可還是望族出身的嬌小姐。
」鹹柏特别強調:「她姨丈是永恩醫院院長,父親聽說是什麼理事長的,追求陳小姐的人不計其數,她現在的男朋友是一位很優秀的醫師……」
「二哥告訴我這些做什麼?」雨洋終于插上電,打斷他說。
「沒什麼,談談吧!」鹹柏知道他的個性,話不能說得太白,點到為止。
沉默地在屋後弄好晚餐,電飯鍋果然方便,米飯又不焦,兩人稱贊了一會。
病人有特殊食譜,鍋杯碗筷匙都需要分開煮食和清洗,所以雨洋不在此開夥。
「看你來了兩個月還胖不起來,到中華路餐館好好吃一頓,順便問問有沒有信。
」鹹柏吃完飯說。
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雨洋吐出一口長長的煙。
中華路聚集着一票外省退伍軍人。
全省各地剛簽離部隊的阿兵哥,一出台北車站就直沖這排鴿子籠似的建築,找吃找穿找住找工作,交換着南北各種消息,在孤獨中依存取暖,在鄉愁中互相安慰。
他們也有千奇百怪的管道取得大陸訊息,甚至千轉百折傳遞家鄉信件,比如由香港日本闖關,或由民間漁船私帶,都是違反國家戒嚴法,出了事皆有通匪之嫌,不僅家書抵萬金,家書也抵生命。
大家日思夜念總盼一信,到手時已破舊模糊,看内容又嚎啕大哭、搥胸頓足。
鹹柏以前常常去詢問,十幾年來也隻收過兩封由故鄉河北汾陽來的信。
第一封是妻女寫來的,彼此曉得對方還活着,鹹柏情緒起伏太大,結果胃疾住院開刀;第二封是父母去世的惡耗,滿紙血淚斑斑,鹹柏向西北方跪拜恸哭三天三夜,沒多久即感染肺病。
雨洋不知是否要慶幸自己的無牽無挂,雖然那是另一種虛無的痛苦。
他不會去中華路打探的。
一方面仍有人監視,一方面謠傳大陸有鬧得極兇的文化大革命,此時若有家書也多半不是好消息,不得也罷。
有時想想,人生活到這種地步也真沒意思!
而鹹柏又夠荒謬,重病纏身了還要擔心陳小姐。
雨洋無法解釋為何會一時興起去「逗」她,也許是因為她的長篇大論吧;日本電影事件是應該忍耐的,可偏偏又控制不住情緒。
無論如何,這一切不具任何意義,對他而言,什麼陳小姐李小姐林小姐,都和木頭沒有兩樣,無心無感,過眼即忘。
過眼即忘……那剩一道黑金鑲邊的夕陽下,騎車而來的不正是晴鈴和雲朋嗎?
他本來想避到防空洞後面,但才說當她是木頭,人躲木頭又太可笑了!
他相信晴鈴還在氣頭上不會搭理,便姿勢不換,撚熄手中的煙,等他們過去。
沒想到晴鈴在電影院一個多小時,任憑銀幕上摩斯拉和大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