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毫無重量,軟塌塌的,就像用繩結和繩索結成的什麼東西。
我把它搭在肩上,走向那黑暗的水域。
水升上來,灌滿了我的靴子,我的腳在下面的軟泥上試着找到一條路,遠離擱兩個小男孩的地方。
我扛着萊斯特的殘骸走向越來越深、越來越遠的沼澤腹地,盡管我不知道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直到最後我幾乎看不見小路蒼白的輪廓,而天色又不祥地顯示出黎明将至時,我才松開手,讓他的屍體順着我的胳膊滑入了水中。
我站在那兒發抖,看着黏滑的泥淖表面下像壽衣一樣、不成形的白色床單。
自馬車離開皇家大道以來一直保護着我的冷漠,此時險些就要被掀揭開來,使我突然像被剝了皮一樣,怔視着,想道:這是萊斯特,這是所有的變幻和神秘,死了,淹沒在永遠的黑暗中了。
我突然感覺被牽引着,好像有某種力量催迫着我走向他,和他一起下去,沉入黑暗的水沼而永不回來。
這種力量是如此特别、如此強烈,相形之下,任何聲音的發出都顯得隻是一種低語而已。
這種力量不用借助于語言就這樣說道:‘你知道你該怎樣做。
到黑暗中來。
讓所有的一切都離去吧。
’
“但是在那一刻我聽到了克勞迪娅的聲音,她在叫我的名字。
我轉過身,透過那糾纏的藤蔓,看見她茕茕孑立,清晰而渺小,就像泛着微弱冷光的小路上一簇白色的火焰。
“那一天早上,她用手臂環繞着我,躺在緊閉的棺材當中,把頭緊緊地貼在我的胸口,喁喁細語說她愛我,說我們現在已永遠擺脫了萊斯特,自由了,等等。
‘我愛你,路易。
’她一遍一遍地說着,直到黑暗最終随着棺蓋降臨,仁慈地将所有的知覺隔離在外。
“我醒來的時候,她正在翻檢他的東西。
那是一個十分冗長繁瑣的過程,她一語不發地耐着性子,但卻潛藏着一股可怕的怒火。
她把壁櫥裡的東西拖出來,把抽屜裡的東西倒在地毯上,從他的衣櫥裡拉出一件又一件夾克衫,把口袋翻個底朝天,把那些硬币、戲票和碎紙頭扔到一邊。
我站在他房間的門裡邊,愕然地看着她。
他的棺材放在那兒,堆滿了領巾和花毯。
我有一種想打開它的沖動,我希望在那裡面能看到他。
‘什麼也沒有!’她最終以厭惡的口吻說道。
她把衣服揉成一團塞在壁爐裡。
‘沒有一點他來曆的線索!’她說道,‘連一張小紙片都沒有。
’她看着,我似乎想求得同情。
我别過臉去,不願看她。
我回到為自己保留的卧室,坐到了床上。
房間裡放滿了我自己的書,還有從我媽媽和妹妹那兒保存下來的東西。
我聽到她在門口,但是不想去看她。
‘他該死!’她對我說。
“‘那麼我們也該死。
一樣的。
在我們生命中的每一晚。
’我回答她。
‘離開我。
’我的話似乎就是我的思想,而頭腦本身隻是亂七八糟的混亂一團。
‘我會照顧你因為你沒法照顧你自己,但是我不想你靠近我。
睡在那個你為自己買的盒子裡。
别靠近我。
’
“‘我告訴過你我打算這麼做,我告訴過你的……’她說道。
她的聲音從未聽起來這樣脆弱,像一隻小銀鈴發出的。
我擡頭去看她,感到驚覺,但不為所動。
她的臉看起來不像她的臉,從來沒有誰在洋娃娃般的臉上堆下過這麼多的痛苦。
‘路易,我告訴過你的!’她說道,雙唇顫抖着。
‘我那樣做是為了我們兩個。
這樣我們才可以自由。
’我看着她就覺得受不了。
她的美麗,她表面上的純真,還有這種可怕的不安。
我從她身邊走過去,可能把她碰得向後退了幾步,我不清楚。
快要走到樓梯的欄杆時,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這麼多年來,在我們的生活中從未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從我第一次發現她的那個很久以前的夜晚起,當她還是有生命的孩子、攀在她媽媽身上的時候起,我就再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她在哭!
“她的哭聲使我不得已走了回去。
但是那哭聲聽起來那樣無心、那樣無助,就好像她并不是要哭給誰聽,或者根本不在乎是否會給整個世界聽到一樣。
我發現她躺在我的床上,躺在我常坐着讀書的地方,雙膝蜷縮着,整個身軀随着抽泣而抖動。
這哭聲太讓人難受了,比她有生命時的哭泣還要發自肺腑、痛徹全身。
我慢慢地、輕輕地坐下來,坐在她身邊,把手放在她肩上。
她擡起了頭,仿佛受了驚的樣子,眼睛大睜着,嘴唇翕動着,臉上淚痕交錯,浸透着淡紅的血色。
她的雙眼盈盈欲泣,淺紅色的淚滴在小手上留下點點斑痕。
她好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沒有看見似的。
她把頭發由前額攏向後邊,身體伴着一陣幽長低沉、欲訴欲求的抽咽顫動着。
‘路易……如果我失去了你,我就一無所有了,’她喃喃道。
‘我情願不做這樣的事以挽回你的心,可是我無法挽回了。
’她用雙臂繞着我,爬到我懷裡,在我的心口嗚嗚地哭起來。
我的雙手不願去撫摸她,但卻不由自主地把她摟住,抱着她,撫摸着她的頭發。
‘離了你我無法生活……’她喃喃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