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強巴的酒意又湧上頭來,朦胧中為誰迷醉了。
在那天地消融,唯有月光女神的空間,隐隐傳來了天籁之音,那歌聲幽怨哀婉,如杜鵑啼血,黃莺送子,讓聽者的心為之顫動。
仿佛一種來自天堂的哀傷,深深的思念着什麼,足以勾起人們心靈最深處的傷痛,卓木強巴在迷茫之間,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被那歌聲揪去,時而失落,時而感傷,雖然還沒有恸哭的悸動,但自己靈魂深處那道被封印得最深的記憶之門,就在那一聲聲悲壯凄婉的訴說之中,不經意間,被敲碎了。
卓木強巴從夢幻般的感覺中驚醒過來,原來是巴巴兔在低聲的吟唱,雖然聽不懂歌詞,但音樂無界,聲音原本就不是一定要聽歌詞的。
那歌聲,時而像是風過密林的輕聲,時而又像山澗細泉的低吟,時而如萬軍征戰的激昂高歌,時而如漫天繁星的竊竊私語。
卓木強巴靜靜的聽着,仿佛聽懂了其中的意義,如史詩般悠長,如史詩般悲壯,人間的喜怒哀樂,人世的漫漫長途,皆在那曼妙的歌聲中鼓蕩。
歌聲漸低,最後曲調一變,宛若安兒之曲,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曆經艱險的人,帶着滿身的疲憊,終于回到母親的懷中。
舒适,安心,沒有任何的作僞,也找不到半點虛假,可以讓你完全地放松,閉眼長眠。
不知何時,巴巴兔已停止了歌唱,可卓木強巴的耳中,那聲音,仿佛還飄蕩在九天之上,大地與之共鳴,那近乎西天的梵音,讓人的心靈得到徹底的洗滌。
卓木強巴的心,前所未有的激蕩跳動着,久久無法平息,直到巴巴兔開口說道:“隻有唱這首歌,我的心情才會好過一些,将心中的煩郁都一掃而空,随歌聲宣洩。
”
卓木強巴平複心情道:“這是什麼歌?”
“是我們的聖歌。
”巴巴兔自豪道:“我們的祖先,将庫庫爾族的由來,庫庫爾族曾經輝煌的曆史,用歌聲傳唱下來。
”
卓木強巴已過了對任何事物都抱着好奇之心的年紀,但這次,他還是忍不住道:“這首歌,是你們庫庫爾族的曆史之歌?能告訴我你唱的内容嗎?”
巴巴兔嫣然笑道:“當然可以,可是很長哦。
”她忽又黯然低頭道:“也好,反正明天你就要走了,如果不能聽全這首歌,恐怕是個遺憾吧。
”
庫庫爾族的曆史,便在歌聲中如夢再現,他們的曆史從黑暗開始:“從黑暗中走來,在岩穴裡生活,黑森林擋不住陽光,母親的乳汁化作了大河……”這是一個熱愛叢林和和平的民族,他們的祖先生活在林陰深處和岩穴之中,與叢林裡的動物和睦而居,在諸神的恩賜下獲取食物和火種。
時間在和平與甯靜中渡過,沒有人缺少食物,谷物長勢良好,豐收在望,然而:“北方的惡魔,他們帶來了罪惡,戰争,瘟疫和饑餓,他們的人數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他們屠戮着,不知疲倦的屠戮着……”在那場戰争中,庫庫爾族的祖先們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在這民族存亡的危急時刻,娜提母克的神明給他們指明了方向,告訴他們一直往南,在長滿樹林的小山遠處,有一塊陸地,那裡林密水足,田地肥沃,沒有多少沼澤使人害怕,也不會因疾病發燒,或因疼痛而顫抖。
于是,飽經戰火創傷的庫庫爾族人,開始了那悲壯的遷徙之旅,以成千上萬人鮮血鋪就的道路,尋找他們未來的家園“翻過九百九十九座白色的山峰,趟過九十九萬條河……血紅的太陽挂在天空,深綠色的森林頂部堆砌着黑色的雲朵……渺無人迹的密林之中,無數人死于饑餓,幹渴……年輕的人都已老死,孩子們也變成兩鬓斑白的老人,我們不曾停息,一刻也不曾……”
首領換了一屆又一屆,經過四個卡頓年,經曆了無數磨難,庫庫爾族的祖先在族長和大祭師的帶領下,堅定的繼續前進,終于,他們找到了平原,那沒有戰争,沒有饑荒的淨土。
在那裡,他們用石頭砌起一座白色的大城,讓聖廟高高在上,這座有寺廟,宮殿和寶塔的城市規模越來越大,在所有地方它是最大的,最安甯的一座城市,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所有的人和愛的相處着。
歲月在安甯和富裕的生活裡過去,然後人們對充滿智慧和預知的娜提母克的警告已置若罔聞:“一旦讓血亵渎了聖廟的階梯,無數的災難将像可怕的冰雹一樣接踵而來降臨在所有的地方,城市将成為一座死亡之城,荒無人迹。
”
當時的統治者為了複仇,向北方的入侵者報複,他啟動了娜提母克留下的毀滅祭祀,當鮮血将整個聖廟的階梯完全浸紅,于是,災難降臨了……當一切血和殺戮都被曆史所淹沒,那邪惡的統治者也開始後怕和沉思,偉大的白色城市開始荒蕪,四周彌漫着死屍氣息,曾經輝煌的文明,已在他的手中走向沒落。
作為對自己的懲罰,他下令将自己掩埋在聖廟之下,與那些因祭祀而獻出生命的亡魂埋在一起,聖殿點燃了萬世不滅的長明燈,為那些困在地獄無法超生的指引方向。
永遠不關閉的大門,為了讓後世的人可以随時屠戮自己的屍體,讓自己的身心和靈魂,都在地獄深層受到詛咒和折磨。
災難的締造者,給了自己最嚴厲的懲處,但是這一切都無濟于事,城市最終變成了死城,庫庫爾族人不得不放棄他們的血淚堆砌的城堡,繼續朝密林深處走去,尋找一個新的家園,他們将一直尋找……
卓木強巴靜靜的聽着,甚至沒有插話的機會,整個庫庫爾族的遷徙血淚史,在那跌宕起伏的歌聲中描繪得淋漓盡緻,而聖廟的詛咒血腥殺伐,讓人聽得不寒而栗,整首歌就是一段帶神化色彩的傳奇曆史。
卓木強巴為庫庫爾族祖先的勇敢和堅韌深深折服,他也明白并感受到,壓在巴巴兔那柔軟肩頭的無形之力,一股污濁之氣在體内湧動,已堵在心口,他突然想要找人傾訴,不管什麼人也好于是,他吐着酒意道:“人,不一定要去改變什麼,但是一定要找到自己。
要找到自己,其實也很容易,有時,隻需要多一點點決心和勇敢,就可以做到。
想知道為什麼我們要穿越這片叢林嗎?”
巴巴兔睜大了眼睛,抿笑着點點頭。
卓木強巴道:“我先說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的朋友。
我是藏族人,西藏,知道嗎?中國的西藏,中國最大的一個省。
那裡有雪山,大雪山,珠穆朗瑪峰,世界第一高。
但是我的家不在那邊,我們那裡要低許多,是個很偏僻的小地方,到九十年代初期都還不通車,到處都是原始森林,在我家附近就是幾座大山,裡面林深草密,一點都不遜色于這大叢林。
”
卓木強巴低頭沉思道:“我小時,那時的環境很複雜,周圍的人對我們家,是既敬又怕,小朋友都不願與我沾上關系,我都找不到可以說話的朋友。
而且,人家家家都養着狗,我們家卻沒有,所以,我隻能是一個人玩。
有時候想,就算沒有小朋友,阿爸阿媽能讓我養一隻小狗也好啊,但是——”卓木強巴苦笑搖搖頭,又說道:“我膽子很大,别人不敢去的地方我也敢去,我經常一個人潛入附近的大深山中,那裡,居住着一群狼。
”
“啊。
”巴巴兔輕聲低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