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這會兒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剛開始罵的還是曹操,後來幹脆看見誰罵誰。
他見司徒趙溫立于朝班之首,破口就罵:“趙溫老兒!你算個什麼東西?身居三公妄食君王俸祿,若有半分骨氣,就當輔保天子誅殺逆臣!天下危難之際,要你這等活死人有何用處?老而不死是為賊!”這一席話把那德高望重的老司徒罵得面如死灰。
拉拉扯扯間,祢衡又見了輔國将軍伏完,即刻轉罵道:“伏完!你算個什麼國丈?想當年衛青、霍去病奮戰沙場,窦融、鄧禹老成謀國!他們是外戚,你也是外戚,你豈及得上他們一個小指頭?呸!大言不慚的東海‘伏不鬥’,别看你今朝封侯拜将,留神滿門老小血染屠刀!”伏完是個老實人,見他這樣發狂辱罵,吓得渾身顫抖。
祢衡一轉眼又看見董承了,不禁脫口而罵:“姓董的,你有何臉面立于朝班?你本是西涼一豺狼,跟随董卓敗壞東京,荼毒社稷殘殺黎民!禍國殃民本有你一份,見吾主以為奇貨可居,搖身一變也成了保駕功臣了!我恨不得将你千刀萬剮油鍋烹殺!”董承聞言把頭一轉,暗自憋氣。
眼見祢衡狂性大發,兩個武士都扯他不動,又有幾個兵卒一擁而上,把他架起來往外拖。
祢衡手刨腳蹬,又見梁王子劉服滿臉不屑立于一旁,又接着罵道:“劉服小奴才聽真!枉你是宗室後代鳳子龍孫,卻為個人富貴出賣祖宗基業,助那曹賊挾持天子遷徙朝廷!錦繡江山被你賣,你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生!有朝一日看你身首異處祖墳掘盡、白骨曝天無人葬埋!”王子服年輕氣盛自負甚高,聞他如此辱罵頓時火冒三丈,趕上前朝着祢衡臉上就是一巴掌。
那祢衡也真了得,料定無法躲閃,把頭一晃張嘴就咬!就聽王子服一聲慘叫,手掌已被咬得鮮血直流,他更加怒不可遏,順手就把佩劍拔了出來。
左右大臣眼見要出人命,趕緊攔腰把王子服抱住。
這下朝班裡也亂了,拉扯的拉扯、勸慰的勸慰、奪劍的奪劍。
慌亂中有人失了笏闆,有人磕落冠戴,有人連足下之履都叫人踩掉了!祢衡被兵士拖向轅門外,環顧左右口中兀自大罵不絕:“荀文若,爾隻配問喪吊客,何敢燮理陰陽……劉邈老狗,你在西京盛贊曹操是何居心……老而不死是為賊,張儉你還不辭官回家,何必留在此處給曹賊裝點門庭……楊沛小兒,給曹賊獻糧博取功名,無恥……山陽滿寵,你這不仁酷吏也配跻身朝堂……鄭玄老夫子也真瞎了眼,收下郗慮你這等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為徒弟……醉貓丁沖,就該把你按在酒缸裡溺死,死了不過臭塊地……荀公達,你這狗頭軍師……小人吳碩!你以前抱過李傕的粗腿,當我不知嗎……韓融,你不過是塊棺材瓤子,還不回家閉目等死……董昭奸賊,你沒皮沒臉三易其主,尚有一絲廉恥的話,到毅水河畔自溺而死也就罷了……”
祢衡逢人便罵,生生被拖出大營,但曹操并未傳下其他号令,兵士也不敢随便誅殺。
既然進不去轅門,他便就勢往地上一坐,呼天搶地仍舊是罵,這回索性把賢士風度漢官威儀全抛了,爹娘祖奶奶地當街大罵!這祢衡偏偏天生是個大嗓門,營外罵街裡面隐隐約約尚能聽到,在場文武皆被他罵得含羞帶愧以袖遮面,曹營将官一個個殺氣騰騰搓手跺腳。
這會兒最難受的無過孔融,真不該把祢衡舉薦給曹操,這會兒他腸子都悔青了,趕緊湊到曹操身邊低聲道:“祢正平素有狂疾,明公切莫動怒,務請饒他一命……”
曹操見祢衡當面辱罵自己,本還有三分愠色;後來聽他不分青紅皂白将滿朝文武罵遍,反倒沉住氣了。
見孔融灰頭土臉過來求情,冷笑道:“祢衡區區一豎子,我殺之猶屠雀鼠耳。
不過顧及此人素有虛名,殺了他遠近之人必會說我曹某不能容人,暫且留着他這條狗命吧!”說罷點手喚過王必,傳令道,“将祢衡綁縛馬上,送至荊州交付劉表,看他又将如何處置?”以祢衡這般個性,到了荊州勢必又會侮辱劉表。
雖說劉景升名稱八俊矜持君子,到時候也難免不會因一時之憤加以屠害。
曹操不願擔害賢之名,卻要把這塊煮不熟、嚼不爛的滾刀肉抛給别人。
孔融心頭一凜,明知好友此一去不亞于身赴陰司,但事情鬧到這一步還能說什麼呢?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也隻有低頭哀歎的份了。
曹操又白了孔融一眼,三步并為兩步登上帥台,微笑道:“諸公肅靜!祢正平患有狂疾,今日裡瘋言瘋語皆是無心所為,列位大人切莫當真,我已差派他出使荊州說劉表歸降……一早就煩勞大家至此觀禮,還鬧了一肚子不痛快,大家回去歇息吧。
若是未覺疲乏,也不妨到城南送一送祢正平,好歹他也算是朝廷差出去的天使,多少給點兒面子嘛,哈哈哈……”笑了幾聲,曹操忽然闆起了面孔,又以截然不同的口氣吩咐道,“三軍将士聽真!今日有狂徒攪鬧軍營,出兵之期錯後一天!都給我精神着些,旁務雜念暫且抛到一旁,咱們該上戰場跟張繡玩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