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恐萬狀。
我抄石疾走,逃若脫兔。
他們錯了,他們還不如平靜地看着我拿起石頭,然後心平氣和地告訴我完全可以拿着它等到天亮,一切自見分曉;随後再在我因感動而産生的疏忽中,斷然殺我滅口。
但是沒有,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渎聖,因此長老們經驗太少,定力不濟。
我緊握獵物發足狂奔;長老們在我身後驅車緊追。
我也錯了,我的思路已定勢于陽光。
事實上,如果想證實聖石的真實,的确需要等待,因為隻有在陽光下無影方能得證;但是,如果想反證其不真,隻需要一點點光亮即可在它身後造出黑影——比如一簇打火機的火苗。
我驟然停身,冷笑着摸出打火機。
一簇細小的火苗騰起,一團烏黑巨大的陰影蓦然向四位長老身上沖去,令他們幾乎閃身躲避。
我縱聲長笑。
“孩子,你何必如此,聖石的确是假的,但它在人們心中的偶象地位已如此神聖高大,你何苦打碎它呢?”
“孩子,動搖别人的信仰是最不道德的行為。
你這樣做會使多少人心理失衡!”
“孩子,真實并不比虛假更令人陶醉,假花和鮮花究竟誰會青春永駐誰會轉瞬即謝?”
“孩子,對人類真正的愛在于效果,而不是形式!”
如果在一天前,我很可能還會對這番話給予認真的思考。
可是現在——
“您說過,我們的任務是揭示和捍衛真理,而不是去維護和诠釋貌似真理的東西。
”我面對百歲長老,略帶微笑地給出了回答。
“既然你執迷不悟,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原來百歲長老的忍耐度也可尺量。
話音未落,四道激光射束便同時向我射來,我一個踉跄跌倒在地。
長老們蜂擁而上,意欲将我就地正法,同時奪回“聖石”。
但我決不能讓所謂“聖石”繼續神聖下去了!
我估計自己已來時無多,但不要緊,整個過程都已被我随身攜帶的微型攝影機錄制下來并通過衛星發送出去,全世界的人很快就都會知道一切了。
我不會白死,随之而來的全球信仰危機會為整個世界帶來新的曙光。
我掙紮而起,奮力爬起身來,邁步移向山崖。
讓聖石和我一塊摔得粉身碎骨吧,讓聖石和我一起從這個世界消失吧!有時候,需要用生命換取一些真正神聖的東西。
我拖着疲憊已極的傷殘之軀返回繁華的都市街衢,山崖邊斜刺出來的松掌緩解了我的速降之勢,隻有在通往地獄的半路上返回的人才能真正相信這種傳說。
而我神情恍惚,至今仍難相信傳說已成事實。
攝影設備大概已被摔得粉碎,但我的手掌心裡那塊“聖石”卻依然在握。
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有必要向公衆公開真相,我相信“聖石被劫”的錄相早已家喻戶曉。
隻是,周圍的世界似乎依舊平靜,平靜得出奇,平靜得不合邏輯。
街頭的大屏幕電視正播放着新聞,不用看就可以肯定都是對“聖石事件”的反應:
“……至今尚未發現屍體和聖石碎塊……”
——不大可能發現了。
“……‘抵制運動’等組織蠢蠢欲動,惟恐天下不亂;其首領欲取代聖石守護長老統領天下……”
——假如不是造謠中傷,那就隻能說明都是一丘之貉。
“……聖石被劫固然可怕,但并不意味着世界從此就會失去秩序……”
——那麼又應該建立起一種什麼樣的新秩序呢?
我仔細地逐條品味着這些消息的滋味,分析着可能導緻的後果。
“據悉,目前隐居月球的第四代四十歲長老手中持有真正的聖石,不日内他将攜石返地并主持朝聖工作;兩小時前他已在月球接受聖裝并宣誓就職。
鑒于第四代長老本是物理學家,分析家們普遍認為守護長老的結構将會發生重大變化……”
我伫立街頭,感到聲音從很遠很遠傳來。
聖樂聲中,我心靜如水,無喜無憂;
聖樂聲中,我如遭浩劫,撕心裂肺。
畫面切換,聖樂聲中,我的導師轉過身來,精神飽滿,聖衣飄然;台下人潮如湧,歡聲雷動。
“……行星秩序千秋萬代……長治久安……全球人類安居樂業……永葆幸福……”解說員幾次因激動而哽咽地說不下去。
如果他是為了維護某種信仰而欺騙我,使我成為這場騙局的犧牲者,我将憤怒不已;
然而,他隻是為了索回自己失去的權力,我不過充當了他們争權奪利的工具,我隻有感到自己可笑。
現在隻有一種方法才能排解我胸中的沉重郁悶,撫慰我心裡的無盡悲涼,那就是——朝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