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誠是兩歲左右被桂姨領養的,初來時,真是愛得很深,穿的、吃的、用的都是桂姨自己花錢買。
桂姨連明樓上好的舊衣服都不給他穿,桂姨私下說,她兒子就算穿得差點,也是穿新不穿舊。
阿誠不知道是哪一年變了天,不記得是幾歲開始的,大約是五歲吧。
桂姨就像瘋了一樣,夜晚直愣愣地拿眼珠子瞪着自己。
沒過多久,桂姨就變成了兩張臉。
人前疼着他,背後下刀子。
小阿誠每天天不亮就被桂姨用雞毛撣子趕起來,去搬煤,去燒水,沉沉的木頭,逼着他用斧頭劈。
他時常餓着,饑寒交迫,餓昏過去,就是一頓暴打。
要不是明鏡和明樓一次偶然路過桂姨家,鬼使神差地發現了一個被桂姨折磨得奄奄一息、傷痕累累的小奴隸,他早就被這個殘忍的“養母”虐待死了。
明樓少有動怒,在家裡,在明鏡跟前從來都是和順有禮的。
這一次,明樓做了主,為了阿誠。
他叫人把桂姨的東西收拾好,全都擱在大門口,等桂姨回來,就叫她走人。
明鏡雖有些舍不得桂姨,畢竟做了十幾年的工,主仆間有了感情,但是看見阿誠身上的傷,也就寒了心。
桂姨回來才知道大局已定,她在公館門口哭了很久,求大小姐原諒自己,卻沒有任何人出來搭理她。
她在門前一直哭,說自己做了十幾年的工,明家不能這樣對待自己。
明樓叫仆人出去告訴桂姨,明家不會支付她工錢,如再糾纏,就報警,告她虐待養子,告到她坐牢受審!
明樓叫人放話給她聽,你要折辱一個孩子,你要虐殺一個人,我就偏要他成材,成為一個健康人,一個正常人,一個受高等教育的人。
不會辜負你抱養這個孩子的初衷。
桂姨聽到這些話,心知肚明,也就徹底灰了心,從此以後消失在茫茫上海灘。
據說,她回東北老家了,再也沒人看見過她。
三、四年後,明鏡接到了桂姨的書信,除了忏悔就是難過。
後來,桂姨去看了醫生,還出了一張“精神狂想症”的診斷書,說自己一直在服藥看病,生活過得很不如意,也很拮據。
明鏡始動了憐憫之心,開始寄了些錢接濟她。
從此後,桂姨與明家繼續保持了書信往來。
阿誠出國後,據說桂姨曾經回過上海看明鏡,隻是沒在家裡住,依舊住在教會的收容所裡。
後來,桂姨就不知所蹤了。
阿誠曾經想過,有朝一日,這個内心陰暗、狠毒的婦人,會因為貧困、疾病、饑餓來乞求自己收留,讓他好好出一口十年來的惡氣。
如今,她來了。
雖說不如自己想象中的落魄、潦倒,但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得意和快感。
這樣一個毒打自己的毒婦得到了應有的下場,而且,厚着臉皮到自己眼底來讨生活,自己該高興了,為何卻如此難以忍受。
他感到壓抑和難過。
他甯可她在鄉下過得富足點。
阿誠心尖酸楚,淚如雨下。
他自己搞不清楚為什麼哭,可就是想哭。
忽然,他聽到了門口有細微的腳步聲,他聽出來,是明樓的腳步。
終還是承受不住壓抑,控制不住難過,哭得很傷心。
明樓聽到細微的哭聲,微微歎息,他想,阿誠太善良,善良到委屈自己的心,也要去顧全一個差一點虐殺自己的人。
濁世間,有這樣一個善良的孝子,實屬難能可貴。
下午的陽光很好,絢麗奪目。
明家公館的草坪上,一地都是昨天夜裡綻放後粉身碎骨的花炮彩屑,一片浸了水的紅色和冰水沾親帶故地粘着落在濕濕的草坪上,滿眼都是新年紅色的喜慶餘晖。
明鏡和桂姨一同走出來,明台和明樓跟在兩人身後,出于禮貌地相送。
阿誠拎着隻皮箱最後一個走出來,快步地走到門口替桂姨叫了輛黃包車。
桂姨跟明鏡說着家常話,她的眼光幾乎全都落在阿誠身上,
衆人都注視着阿誠的一舉一動,看見他把桂姨的行李箱擱在了黃包車上。
桂姨知道,自己該走了。
托了明鏡的手,又說了些感激的話:“大小姐,我走了,找到新東家後,我還會來看你。
”
明鏡點頭。
桂姨始終都很畏懼明樓,所以跟明樓隻是微微颔首緻謝。
明台倒想跟她熱絡熱絡,可是,看見一家人都繃着,也不敢太放肆,隻對着桂姨嘻嘻一笑,說了聲:“再會。
”
一種莫名的傷感情緒萦繞着大家。
桂姨走到阿誠面前,說了聲:“謝謝。
”
阿誠淡淡回了句:“保重。
”
母子倆從彼此憎恨,再到彼此生疏,用了整整二十年漫長的時光。
阿誠看到桂姨的腿有些不利落,從前虎虎生風的猛步,到現在步履蹒跚的一副衰相,心裡竟有了些不忍。
他看見桂姨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渺小且卑微,動作遲緩,反應遲鈍,她的雙肩有些微微聳動,能感覺得到她在哭。
阿誠快步走過去,叫住了黃包車夫,伸手就把桂姨的行李箱給拎了下來,然後,頭也不回地給拎回去了。
阿誠感覺,自己放下皮箱時,心情沉重,直落千丈,自己拎起皮箱時,心如朗月,輕巧萬分。
母子間的情感從這行李箱的一放一提,徹底回到原點,重新開始。
明家的人心中頗多感觸和喜悅。
明台追着阿誠跑回去,笑着追問:“阿誠哥改名叫純孝哥了,不,叫諒哥……叫孝(笑)哥好不好?成天都可以笑嘻嘻的,不用闆着臉。
”
明鏡倒是心裡很溫暖,明家畢竟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