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晚,冒辟疆勸說董小宛先回蘇州。
迷蒙的夜色滋生着某種憂傷。
董小宛端坐在船窗前,心裡溢滿憂傷。
她知道青樓的日子屬于年輕女人,待那些讨厭的皺紋爬上臉的時候,也就是燈枯油盡的時候,如燦爛的太陽忽然被烏雲遮擋,她心中有一股憂郁的氣流到處沖撞着。
江水在夜色的籠罩下緩緩地流淌着,像從她的心上流過,感覺異常的沉重。
她想着回到蘇州将面對債主們的糾纏,尤其是那兩個輕易不能擺脫的惡霸,她想着兩個惡霸的粗魯與庸俗,便覺得一陣陣惡心。
冒辟疆的話語使董小宛感覺他是那麼地遙遠不着邊際,她努力想穿透那堅固的空間。
但她想起的卻是她十五歲時進青樓的那種惶恐。
雖然她不願意與冒辟疆分離而獨自回到蘇州,但她無法選擇,她就像被别人捏在手中的棋子将她放在了一個位置。
她知道自己與青樓的距離正逐漸地拉開,她想抓住冒辟疆這根繩,使自己以後的日子有所依靠,她不得不同意先回蘇州,如去南京将會遇到更大的麻煩,她也不想給冒辟疆帶來什麼麻煩,免使以後進冒家的門而遭受阻礙。
董小宛接受了這樣的安排,于是她轉過身面對冒辟疆,臉上露出了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公子,妾明日就回蘇州。
”
冒辟疆仿佛置身于一片仙境中。
“你真知我心,你就暫時忍耐一下吧。
”
冒辟疆看見董小宛那燦爛的笑容,感覺自己離那歡笑并不遙遠,他摟住董小宛,吻着董小宛那依然清麗的臉。
董小宛那纖細的十指輕輕地在冒辟疆的身上遊動着,每一次的滑動都引起冒辟疆一陣輕顫。
船向那夜色的深處劃去。
冒辟疆伏在董小宛的懷中沉沉睡去。
月光映在江面上随波紋一蕩一蕩的,像金秋成熟的果子在樹葉中隐現。
董小宛覺得她離以前的生活已經很遠了,她回想賣笑青樓的生涯已是那樣的模糊。
她的心中時不時升起的哀怨,竟永遠消失不了。
第二天董小宛起了個早,她沿着江邊的小徑緩緩而行,她回來的時候,冒辟疆還沉沉地睡着,昨夜他們的春情,使滿江都溢滿了春色,早上的空氣帶着濕濕的清新,但沒有一絲風,就如一幅美麗的畫。
臨近早餐的時候董小宛喚醒了沉睡中的冒辟疆。
這回的太陽很平淡,江水緩緩地流淌着。
在冒辟疆和董小宛執手惜别的時候已過了午時,董小宛藏起憂郁的神色,現出一副歡喜的樣子,她端起酒杯痛飲了幾杯,想壓抑住内心滋生的哀愁。
冒辟疆心知董小宛不想回蘇州,見董小宛如此痛飲,心中不免加倍憐惜起來。
“小宛,不要喝多了,還要上路呢。
”
“公子,你就讓我就此醉到蘇州吧。
”董小宛用她兩道水漉漉的秋波直射着冒辟疆。
範雲威與王天階二人在一旁黯然地喝着酒。
時間悄無聲息地向前流着。
董小宛孤獨地站立船頭上,她身着的褐色西洋紗衫随風微微抖動,她那微露的雪膚冰肌晶瑩如白玉一般。
董小宛眺望着船下的江水。
她擡頭望了望冒辟疆,使她想起青樓遙遠的日子,想起那些充滿脂粉味的房間,想着以後秦淮河飄蕩的一個遊魂。
船家起錨往南行去,冒辟疆眼中的董小宛也正飄向遠方。
江面上潮濕的空氣開始浸入他的肌膚,他顯然沒有意識到他站立在船頭上。
他已經無法離開董小宛了,從他看見董小宛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了他一生所必經的這一過程。
直到很久以後,冒辟疆依然能夠清晰地回憶起那天早上董小宛離開時的情景。
這時,小宛的船已去得很遠了。
冒辟疆在辭别董小宛以後的一路上整天長籲短歎,悶悶不樂。
他記挂着董小宛的柔情與安危。
船到揚州的時候,三人上岸去拜訪了鄭超宗,并留住了兩日。
三人随後又趕至南京,在南京稍作逗留,冒辟疆便趕回如臯。
冒辟疆見過父母,便和蘇元芳坐在屋中。
“娘子,我需要三千兩現銀,幫董小宛還債。
”
蘇元芳心裡一驚,她首先驚詫不是因為冒辟疆為一個風塵女子還債,而是那數額的巨大。
“公子,現一時拿不出這麼多的現銀,隻有等秋後看,如果湊不齊,就把首飾拿去賣一些。
”
冒辟疆一陣慌亂。
他看着蘇元芳,盡管他再也無法聽清她後來說的話。
在此後的時間裡,冒辟疆時時感受到蘇元芳的溫柔。
在七月的下半旬,冒辟疆帶着茗煙,拜别了母親,趕往南京赴考去了。
那日的早上。
董小宛辭别冒辟疆離開鎮江,轉回蘇州,在回蘇州的路上董小宛一路沉默,在以後面對讨債的人們時她始終保持着這種神情。
在回到蘇州的第三天後,霍華、窦虎的家奴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