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一路抹着汗,趕到了懿貴妃那裡。
懿貴妃正是抑郁無聊的時講,照她的打算,大阿哥下了學,見了皇後就會來見她,特為預備了大阿哥愛吃的菜和點心在等他。
那知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最後聽小安子來說,皇上傳了麗妃,帶着大阿哥、大公主在煙波緻爽殿東暖閣午膳,吃喝談笑,熱鬧得很。
這一下把懿貴妃氣得飯都吃不下,越想越不是滋味,就這當兒,聽說張文亮求見,自然不會有好臉嘴給他看。
傳見了張文亮,等他剛行過禮,懿貴妃先就繃着臉問道:“你是照看大阿哥的人,不跟在大阿哥身邊,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張文亮一上來就碰個釘子,心裡在想,這一趟還真省不得!看懿貴妃的樣子,生的氣不小,如果不是先來送個信,回頭帶了大阿哥來,她心裡更不痛快,碰的釘子更大。
因為自己先站穩了腳步,張文亮的應對就從容了:“回懿貴妃的話,皇後懿旨,先把大阿哥送去見萬歲爺,然後再送到懿貴妃這兒來。
萬歲爺把大阿哥留下了,奴才怕懿貴妃等着,特意先趕了來送個信兒。
”
這最後兩句話,讓懿貴妃聽了很舒服,心一平,氣一和,覺得倒是錯怪他了,同時想到正應該趁此籠絡張文亮,把他收為一個好幫手。
于是懿貴妃臉上,化嚴霜為春風,“倒難為你了!”她微笑着說,“起來說話。
”
“是!”張文亮站起身來,又把書房裡的情形,略略禀告,最後加了一句:“大阿哥聰明知禮,師傅不斷誇獎,連奴才都覺得臉上好光彩!”
“大阿哥年紀小,全靠你照應。
你多費心吧,誰好誰歹,我心裡全有數兒。
”說到這裡,喊了聲:“來啊!”
廊下三、四個宮女齊聲答應着趕來伺候,懿貴妃單把替她管帳的,一個叫王福的宮女留了下來。
“年例銀子關來了沒有?”
“關來了。
”王福答道:“三個月,一百五十兩。
”
“怎麼三個月呢?”懿貴妃大為詫異,“不是半年一關嗎?”
“敬事房首領太監說,是肅中堂新定的規矩。
肅中堂說,各省錢糧催解不來,内務府經費困難,隻好先發三個月。
”
“哼!”懿貴妃冷笑了一聲,又換了一副臉色吩咐王福:
“你拿二十兩給張文亮!”
張文亮當即磕頭謝賞,等王福取了銀子出來,懿貴妃接在手裡,親自遞給張文亮。
這份恩榮比二十兩銀子又重得多,張文亮跪着接了,頗有誠惶誠恐的模樣。
“本來還多給你一點兒。
你看,”懿貴妃苦笑着說,“肅順克扣得咱們這麼兇!”
張文亮是謹慎當差的人,說話行事,頗知分寸,對于懿貴妃的怨言,不敢接口。
跪安退出,又匆匆趕回煙波緻爽殿,正好禦膳剛畢,皇帝正在跟麗妃商量着,帶了大阿哥和大公主到那裡去散散心。
麗妃口中唯唯地附和着,心裡卻頗感為難。
自上個月應召到中宮,從皇後的微帶責備的語氣中,引起了甚深的警惕,宮中因寵遭妒,受人暗算的事,她聽得多了,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不免害怕。
她頗有自知之明,以懿貴妃的精明強幹,自覺決非她的對手,就算無懼于懿貴妃,憑自己所受皇帝的寵信,大可周旋一番,她也不肯這樣去做,唯願息事甯人,和睦相處。
因此,她希望早早把大阿哥送到懿貴妃那裡,這倒不是為了讨好,隻是将己比人,體諒懿貴妃此時的心情。
而且也怕懿貴妃久盼大阿哥不至,因怨生怒,把這筆帳又記在她頭上,越發冤仇難解。
這話自然不便跟皇帝明說,反複思量着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
“皇上不是老說他們有唱錯了的地方嗎?何不到錢糧處去看看?”
“他們”是指“升平署”的那些太監——宮中的伶人。
皇帝與他的父親宣宗,愛好各殊。
宣宗不喜聲色,而且素性節儉,認為唱戲是件最糜費無益的事,雖不便裁撤點綴“盛世”的升平署,但逢年過節,或遇太後萬壽這些慶典,演戲祝賀,隻是有此一個名目,上得台去的腳色,穿的行頭拖一片、挂一片,簡直就是一群乞兒。
蒙恩賞“入座聽戲”的王公大臣,私底下都在搖頭歎息,說是天家歌舞,比窮鄉僻壤的野台子戲都不如。
而當今皇帝卻最喜聽戲,并且精于音律。
自到熱河行宮,才發覺嘉慶年間所制的行頭砌末,異常精美,雖已四十多年未曾用過,但以收藏得法,取出來依然如新。
這一下,可真高興極了,特地由京城宮内傳了升平署的好腳色來,經常演戲消遣。
有時清唱,有時“花唱”,戲單都經朱筆點定,一唱總是兩三個鐘頭。
此外,皇帝也常去看升平署的老伶工,為新進學生排戲,那在從“錢糧處”撥出來的幾間屋子裡。
麗妃投其所好,一提那地方,皇帝果然嘉納。
“大阿哥明兒要上學……。
”
“對,對!”皇帝說道:“大阿哥不宜于到那些地方去,心會野!”
于是麗妃如願以償,總算能把大阿哥送到懿貴妃那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