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制”的資格,在朗潤園召集一次會議,名為審定,其實隻是讓袁世凱亮個相。
而袁世凱早就發了請帖,在北洋公所設宴款待縮纂官制局的同事,上自王公,下至錄事,一視同仁,無不邀請。
這樣的場合,設宴照例演劇,但應傳的戲班,不是徽班,不是秦腔,而是“春柳社”的新劇,俗稱“文明戲”,戲名叫作《朝鮮烈士蹈海記》。
這出戲的劇情是:朝鮮的頑固黨争名奪利,搞得烏煙瘴氣。
有一烈士對頑固大臣進言,以為朝鮮如不變法,即将亡國,頑固大臣隻顧既得利益,不肯改革。
有一大臣調停其間,一面勸烈士不宜魯莽,一面勸大臣,強敵當前,如不變法,何以圖存?大臣不聽。
其後日本進兵,朝鮮王被迫退位,烈士痛哭流涕地演說了一場,跳海而死。
這出戲當然是意有所指的。
演員都經指點、悟得其中之意,演來絲絲入扣,十分感人。
文明戲中,照例有個重要角色,名為“言論老生”,扮演蹈海的烈士,那場演說,慷慨激昂,聲容并茂,席間确有人感動得掉眼淚,而袁世凱卻始終保持笑容,是報複的快意使然。
※※※
彰德會操一共舉行了四天。
第一天操練馬隊,第二天南北兩軍“遭遇戰”,第三天考驗士兵的戰技,第四天大閱。
中午大宴中外參觀賓客及兩軍将佐,第五天袁世凱就回天津了。
一到便接得報告,載振與徐世昌奉旨出關“查辦事件”。
原來東三省地大物博,一向富庶,苛捐雜稅甚多,自從由日、俄兩國接收過來,派趙爾巽為奉天将軍以後,他任用一個當過廣西巡撫,素以精刻知名的揚州人史念祖整頓稅務。
這一來,上下其手的蠹吏貪官,大感不便,因而策動了一個工科給事中張世培奏上一本,倒也沒有太離譜的攻擊,隻說奉天捐稅煩苛,商民頗以為苦。
其時已決定東三省将改行省。
趙爾巽本已内定為第一任總督,如今有此一奏,慈禧太後決定派人去看看。
奕劻内舉不避親,主張派載振去查辦,因為苛稅病商,自與商部有關。
而況,所查的是封疆大吏,向例不是派大學士,便是派親貴,載振的身分亦相符合。
不過,載振到底更事不多,還得派一個老成人作為輔佐,而徐世昌看出新官制一施行,軍機處有大更動,自己不一定能保得住眼前的位子,不如出關去看看,有何機會。
所以向奕劻自告奮勇,瞿鴻玑亦不反對,事情便定局了。
接待欽差,在地方官是件大事,何況載振又是換帖弟兄,袁世凱覺得于公于私,都必得格外盡心才好,所以指定督練公所參謀處總辦段芝貴,專為載振辦差。
段芝貴别無所長,隻是善于伺候貴人。
他在天津聲色場中,是個闊客,袁世凱是知道的,而載振是頭号绔袴,更是人所皆知。
然則派段芝貴為載振辦的差使是什麼?亦就彼此心照不宣了。
于是,段芝貴特意去找一個朋友。
此人是長蘆的鹽商,捐了個兵部候補郎中的官銜,名叫王錫瑛,字益孫,跟段芝貴一起玩兒,結成臭味相投、彼此利用的好朋友。
當時便将袁世凱交辦的任務,細說了一遍,問王錫瑛:“有什麼好主意,能叫振貝子玩兒得痛快?”
“振貝子喜歡什麼?”
“他?”段芝貴突然想起來了,“從前有個謝珊珊,你知道嗎?”
“不是唱髦兒戲的嗎?”
向來伶人皆為男角,俗稱“相公”,又稱“象姑”。
洪楊以後,始有女伶,起于上海,稱之為“髦兒戲”。
謝珊珊是蘇州人,以伶而妓,三、四年前在京城裡很紅過一陣子。
“不錯!”段芝貴說:“謝瑚珊唱過髦兒戲,還跟振貝子配過戲。
”
“着!”正錫瑛猛然一拍腦袋,“怎麼這檔子事就會想不起來?”
他想起的是三年前,出在北京東城餘園的一件新聞。
餘園本是慈禧太後同族,做過兩廣總督的瑞麟的舊居,庚子之亂遭了災,荒廢不複可住。
及至回銮以後,市面漸漸恢複,東城修了大馬路,起了大洋樓,繁盛勝于往時,于是有人買下餘園,修葺樓台,補植花木,開了一家大館子。
載振是餘園的常客,經常在那裡流連終日,也經常邀一班少年親貴在那裡串戲,“侗五爺”溥侗、“七爺”載濤的玩藝是連内行都佩服的。
每逢彩串,常有名角來把場,如果遇到肅親王善耆粉墨登場,那就更熱鬧了,起碼有四五個名角到後台來“伺候”。
看看鬧得太過分了,台谏中頗有人表示憤慨,恰好載振跟謝珊珊合演了一出彩樓配,便有位“都老爺”張元奇上折參劾,上谕載振自加檢點。
餘園風流,頓時消歇,謝珊珊不知所終,載振每一提起來,總有餘憾莫釋之慨。
“振貝子不喜象姑,那好辦!”王錫瑛說:“我已經看中了一個人了,就怕段二爺你老心裡覺得不是味兒。
”
這一說,段芝貴知道他指的是誰,反唇相譏地笑道:“莫非你心裡就不犯酸?”
原來段、王二人都捧一個叫楊翠喜的坤伶。
這楊翠喜是畿南文安人氏,從小父母雙亡,為族叔賣給一家姓楊的作養女,取名楊翠喜。
這姓楊的是戲班子裡的“文場”,其實正當髦兒戲開始風行,便将楊翠喜送去學戲,應的花旦這一行。
到得十六七歲,楊翠喜出落得玉立亭亭,色勝于藝。
喜歡聽髦兒戲的,本就選色重于徵歌,因此,楊翠喜在天津天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