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壽的戲在未正就散了,這是從來未有過的事,許多人記得,光緒十八、十九兩年太後萬壽,每次都唱七天戲,辰時開鑼,唱到“電氣球”大放光明,總在二十刻左右。
有一天甚至到亥時方散,三慶、四喜、春台、和春、嵩祝五十徽班輪着唱,費時三十一刻之久。
何以散得這麼早?隻為慈禧太後的肚子又吃壞了,坐不了多少時候,就要起身“更衣”,一去一來,奉旨入座聽戲的王公大臣跪送跪接,不勝其煩,連慈禧太後自己都覺得好沒意思,因而才傳旨散戲。
“這幹什麼呢?”慈禧太後卻又閑得無聊,尤其是在福晉命婦辭宮以後,頗有曲終人散的凄涼。
誰也無法回答她的話,萬壽正日的下午,自然是聽戲,誰也不曾想到該預備些可供她消遣的玩意,所以面面相觑,都是一臉的尴尬。
最後是李蓮英出了個主意,“老沸爺不是要照一幅‘行樂圖’嗎?”他說:“照相的伺候了好些日子了。
”
這倒提醒慈禧太後了。
前幾天慶王奕劻奏報,普陀峪“萬年吉地”歲修完工,慈禧太後由普陀峪想到普陀山,那是觀音得道之地,便說要扮做觀音大士,照一幅行樂圖。
當時說過丢開,如今既有照相的在伺候,何妨就以此消遣?
“既照相要陽光好,這會兒行嗎?”
“不相幹!在屋子裡照,有陽光沒有陽光都一樣。
”
“在屋子裡照?”慈禧太後問道:“屋子裡那來的紫竹林,那來的九品蓮池?”
“用砌末!全都預備好了。
”
“好吧!咱們照幾張。
怎麼個照法?”慈禧太後緊接着說:
“得要善才龍女,還要個護法的韋陀。
”
“都有了!”李蓮英答說:“四格格扮龍女,奴才妹子扮善才,奴才托老佛爺的洪福,扮一尊韋陀,也沾點兒仙氣。
”‘那就扮吧!”慈禧太後向榮壽公主笑道:“剛才聽别人唱戲,這會兒我可要扮戲給你們看了。
”緊接着笑容一斂,“這可是一件極正經的事,打水來洗手。
”
于是,李蓮英主外,傳照相的來布置“紫竹林”,榮壽公主主内,伺候慈禧太後作僧家裝束,身穿大紅平金的袈裟,頭戴垂着兩條長飄帶的毗盧幅。
足踏土黃緞子的雲頭履。
由于慈禧太後是張長隆臉,扮出來寶相莊嚴,榮壽公主不由得恭維:“活脫兒的觀世音菩薩!”
善才龍女也扮好了,一個捧淨瓶,一個捧紫金盂,夾輔着“觀世音”來到儀鸾殿以西的慶雲堂,隻見李蓮英一身紅靠,就象天壽戲中楊小樓在《挑滑車》中所扮演的高寵。
包括慈禧太後自己在内、看他這副打扮,都忍不住想笑,然而畢竟忍住了。
李蓮英自己也有些忍俊不禁,趕緊低着頭,雙手合十,作個緻敬的姿态,掩飾他臉上不甚莊重的神色。
“都預備好了沒有?”
“預備好了!”
“是他照嗎?”慈禧指着跪在地上,一個穿藍布夾袍,戴紅纓帽的中年漢子問。
“是!”李蓮英答說:“他叫佟五,在後門開照相館,是他們這一行的好手,以前也伺候差事的。
”
慈禧太後點點頭,踏入殿内,隻見桌椅已經移開,拿戲中的砌末,布置成“紫竹林”的樣子:前面是個蓮葉田,芙蕖出水的池塘,後面襯一大塊景片,畫的萬竿青竹,竹葉上還懸一塊雲頭花樣的金漆木牌,上書“普陀山觀音大士”七字。
“老佛爺請這兒坐!”
荷池與竹林之間,有個兩尺高的蒲團,李蓮英引着慈禧太後坐下,安排善才龍女站在她右首。
他自己在她左前站定,雙手合掌作禮佛之狀,随即有個小太監捧着“降魔杵”擱在他臂彎中間,越發象個韋陀了。
于是佟五拿黑布蓋着頭,湊在照相機後面對光、上片,再弄個銅盤,倒上好些白色藥粉讓他的夥計捧着,方半跪着回奏:“奏上老佛爺,回頭有一溜極亮的白光,規矩是要有這樣一溜光才能照相。
請老佛爺别害怕,也别眨眼。
”
“好了!别羅嗦了!”李蓮英呵斥着:“老佛爺又不是頭一回照相。
”
于是拿紙煤點燃藥粉,一道白光過處,“普陀山觀音大士”已攝入相機。
佟五怕不保險,要求再照一張,慈禧太後也答應了。
就這一番折騰,消磨了半個下午,慈禧太後回到寝宮,問李蓮英:“什麼時候可以看照片啊?”
“今晚上就能看。
不過,晚上送不進來。
”
“那,”慈禧太後說道:“今晚上你回家去吧!明兒一早就把照片帶來。
”
“是!”李蓮英退了出來,匆匆忙忙地趕着宮門下鑰之前,離了西苑。
這下,太監之中,便數崔玉貴為首。
隻要李蓮英不在,他就格外顯得賣力,幾乎寸步不離慈禧太後左右。
到得上了燈,照例是看奏折的時候,崔玉貴把伺候筆墨的小太監支使開,一個人在書桌旁照料。
這天的奏折很多,到二更天才看完,崔玉貴換了茶,絞上一把熱毛巾,慈禧太後擦了臉,覺得精神一振,有了胃口,便即問道:“有什麼吃的?”
“熬的香粳米粥,蒸的栗子面的小窩頭,有錦州新進到的醬菜。
”
“好!擺吧!”
于是一聲招呼,很快地擡上兩張食桌,小太監都知道崔玉貴喜歡一個人在慈禧面前當差,所以将食桌安排停當,不待吩咐,便都悄悄退了出去。
“這兩天外面可有什麼新聞沒有?”慈禧太後一面吃粥一面問。
‘有是有,奴才可不敢說。
”
慈禧太後想了想說:“必是議論皇上的病?”
崔玉貴故意遲疑了一下,才輕輕答一聲:“是!”
“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