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金剛台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勾畫出險峻的側影,上面矗立着古堡,顯出一圈雄壯而粗犷的輪廓,故鄉的山野漸漸漫起藍色的霧氣,高大的松柏、楊槐、栗樹把枝杈刺向蒼穹,村落、寺廟、水車、關隘都被虛虛幻幻的霧岚所籠罩……魂歸故土,應該是最美麗的人生終極,高官和厚祿,甚至轟轟烈烈的事業,都不如大自然的賜與來得溫馨。
魂歸故土,是他晚年夢寐以求的夢境。
幾十萬大别山子弟都回去了,他當然也要回去,那是故鄉啊。
有多少次,他在《中國古代地名大辭典》上尋找着故鄉……北嶺之在湖北河南間者,曰大别山脈。
為江淮間一大分水嶺。
即周秦之冥也。
今鑿山通道七十餘裡。
平漢鐵路通過之。
西起湖北應山縣。
東至河南商城,羅田至安徽霍卻,霍山諸縣之間。
舊于關上設關隘十三……自古南北戰争,恒以此為重險。
滄海橫流,血肉橫飛,方顯出英雄本色,當年萬源保衛戰,敵軍在不到30華裡的地面上,使用兵力競達九十個團,數量十倍于紅軍,誰能記清當時打了多少次惡仗?每天要犧牲多少人?他卻是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而眼前,一切都沉寂了,流逝了。
那驚心動魄的槍聲,那撕肝裂肺的呐喊,那悲痛欲絕的咒罵和呻吟,那狼藉遍野的殘肢斷骨和頭顱,那千瘡百孔仍迎風飄揚的軍旗;都沉寂了,流逝了,無影無蹤了,猶如做了一場夢……
李雲龍睜開眼,他聽到了汽車的刹車聲和沉重零亂的腳步聲,他從茶幾上拿起了手槍。
發現大門外有幾個端着沖鋒槍的戰士正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
“叭”李雲龍手裡槍響了,子彈從一個戰士的左耳邊擦過,戰士們立刻閃在大門兩側。
李雲龍厲聲喝道:“馬天生,你可以進來,我說過,不要讓戰士們進來,小心我的槍走火。
”
馬天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們都退到院子外面,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來。
李雲龍,我進來了。
”馬天生面無懼色地走進客廳。
李雲龍滿意地笑道:“馬天生,敢在我的槍口下走進來,你還算條漢子,坐吧。
”
馬天生在面對李雲龍的沙發上坐下來,不動聲色地回答:“承蒙誇獎,這是你李雲龍第一次稱贊我。
可我并不感到榮幸,你該知道,一個共産黨員是不怕死的。
”
李雲龍皺皺眉頭,有些不耐煩地說:“又來了,我說馬天生呀,你咋像演戲的?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句台詞?你我好歹共事一場,如今我要走了,你能不能不說那些套話?”
“這就是你我之間的分歧,因為政治觀點南轅北轍,你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到現在還采取對抗的手段,你怎麼能聽懂一個真正的革命者的語言呢?李雲龍,你走得太遠了,我勸你放下那枝槍,這才有出路。
”
李雲龍冷笑道:“軍人沒有交出武器的習慣,除非他死了以後。
說到出路,你可想錯了,我從來沒有打算給自己留條出路,所以你這話等于沒說。
我找你來不是為了和你争論這些理論,因為我這輩子就沒鬧明白過,你比我也強不到哪兒去,盡管你比我有文化。
我隻想告訴你,我李雲龍這條命,不喜歡聽别人擺布,誰都不行,日本鬼子和國民黨不行,現在的中央**也不行,我這條命得由我自己擺布,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死法。
我李雲龍這條命雖說不值錢,可也不能被别人輕輕松松就拿走,這活兒得由我自己于,你知道一個軍人最體面的死法嗎?上吊?服毒?都不行。
那是老百姓的死法。
告訴你,軍人的死法應該是用子彈。
你看,我把槍口對準太陽穴,當我扣動扳機時,子彈會從我另一側太陽穴穿出,随着子彈噴出的是我的血和腦漿,那時你會看到,我李雲龍的血是熱的,滾燙滾燙的,冒着熱氣,我的腦漿是白的,像沒點好鹵的豆腐,糊裡糊塗的,這是因為我這輩子沒鬧明白的事太多。
這顆子彈從我太陽穴穿過後,應該打進那邊牆裡,那牆是灰牆,不會産生跳彈,如果你想留個紀念,就把這彈頭挖出來,我送你了。
如果你不稀罕,就把它留在牆裡,将來不管誰得到它,和我都是個緣分。
昭,還有,這顆彈頭可能有些變形,因為我的顱骨比較硬…
…“李雲龍用右手舉起手槍,把槍口抵住右側太陽穴。
馬天生的臉色候然變得像一張白紙,他失聲喊道:“李雲龍,你不要開槍……”
他冒死猛撲過去想奪槍。
“叭!”一顆子彈打在馬天生腳前的地闆上,離他的腳趾隻有一寸遠,馬天生僵住了,他不顧一切地喊道:“老李,你不要沖動,你我的關系到了今天這樣,也可能是我在某些方面做得有些過分,我們好好談談……”
李雲龍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懶得說話,他的食指猛地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