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即興彈奏一曲。
她當然要講到黃山,講到方惟儀和妙端。
不過,她的故事要悲傷一些,怨恨也多一些。
有幾次,冒辟疆都聽得淚光閃閃,喃喃地乞求她:“原諒我,原諒我,我來晚了。
”
有時,冒辟疆故意使用誇張的動作來強調激烈的感情,其實是想趁機抽出握在董小宛手中有點麻木的手,但就在剛剛脫離的一刹那,她的手又像一隻靈活的貓會立刻将他的手抓緊。
他隻得無可奈何地朝她深情地望一眼,董小宛嬌嗔地一笑。
第一天夜裡,他疲倦極了,董小宛卻不敢閉上眼睛,她說:“我怕,怕閉上眼就醒不過來了。
”他隻得硬撐着,強打起精神。
他撫摸着她的頭發,内心暗暗發笑。
第二天夜裡,兩人都支持不住了,雙雙墜入夢鄉。
冒辟疆偶爾被夜風吹醒,悄悄地從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但是,即使在夢中,董小宛也沒忘記抓牢這棵救命草,她一下就醒了,再次抓住他,将他的手枕在臉頰邊,再次進入了夢鄉。
冒辟疆瞧着她睡夢中甜美的臉頰,苦笑一下。
隻要能讓她内心有一絲安慰,從而削弱自己的負疚之感,他是什麼都願意為她做的。
他覺得董小宛變了,變得有些任性,也有些軟弱,但比從前更惹人憐愛。
也許,人在病中都是極端無助的。
第三天,惜惜和單媽請來撐船的劉二,幫忙将那些藥罐扔進河。
那些陶罐像堅硬的魚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将水咕咚咕咚吞下肚子,然後緩緩沉入水底。
一百年後,附近一些釣魚的閑漢依舊将那個地方稱為藥罐潭。
曾經不斷有人吊起藥罐來,最傳奇的是一個老漢用那藥罐中的水治好了老婆多年的病。
惜惜和單媽又費了好大的勁才将院子中的藥渣清除幹淨,很後悔當初将這些渣子順手倒在院中。
董旻則請幾個人将棺材拖走變賣了一些銀子。
院子中的晦氣清除了,人人又露出喜色,惜惜和單媽又開始像往常一樣梳妝了,人也精神起來了。
第四天早上,一陣小鳥啁啾聲将冒辟疆從夢中驚醒。
他便發覺董小宛早就醒了,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兩人相視一笑,便在床上一陣笑鬧。
冒辟疆請求她放開自己,讓自己出去呼吸一下早上的新鮮空氣。
她說:“不。
”剛好端早茶上來的單媽看見了,便勸董小宛讓冒公子也舒展舒展身子骨,這樣太遭罪了。
董小宛嘴角一翹,說道:“我就是要讓他受罪,我要懲罰他,罰他一輩子。
他害我受的相思苦一輩子都嘗還不了。
”
說歸說,做歸做。
她還是放開冒辟疆的手,一來她覺得不能太過分地讓他難受。
二來她覺得自己也可以下床走走了,由于卧床太久,她身上的氣味自己都覺得難聞,且身上汗津津的,也很難受,她想沐浴,想認真梳妝。
冒辟疆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站到窗前,看着遠處水邊籠罩着翠綠煙雲的楊柳叢,那麼妩媚。
冒辟疆認定董小宛是他終身的伴侶,是他心頭的肉。
雖然,剛才她躺在床上時并不是絕世美人,而且那挺起的骨骼,病厭厭的膚色,帶着藥味的發絲令他有些厭倦。
但是,當她重新沐浴之後,梳妝打扮一番再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改變了那個不很好的看法,因為這病美人甚至比以前還要美。
她走到他的身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仰起臉,雙眼亮晶晶地,他想:疾病已經完全被洗掉了,隻要略略營養調補一下,她就會很快豐滿起來。
他溫柔地摟住她的腰,手掌貼在她的背脊,那裡溫暖而柔韌。
他吻着她的耳朵,吻着她的臉頰,吻着她的眼,最後将嘴唇壓在她的唇上。
倆人緊緊地抱在一起,似乎永不分開。
這時,春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激蕩着他倆的心。
“冒公子。
”惜惜喊道。
然後就聽見一陣腳步聲跑上樓來,他倆隻得依依不舍地分開。
惜惜已提着裙擺闖進卧室,見此情景,知道打擾了好事,便朝董小宛笑嘻嘻吐了一下舌頭,說道:“冒公子,門外有兩個人要見你。
”
“他們沒說是誰?”
“沒說,隻說你見了就知道。
”
冒辟疆從敞開的窗口看見院門外站着兩個人。
不是王天階和範雲威嗎?他們怎麼來了,一定有什麼事。
忙朝小宛道:“是複社的王公子和範公子,我去去就來。
”
一見面,冒辟疆拱手道:“什麼風把二位兄長吹來了?”
範雲威道:“賢弟,這幾天把大夥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冒辟疆将他倆拉到一邊,将這兩天的事粗略說了一遍,二人感歎道:“天賜奇緣。
”
然後,範雲威便告訴他這段時間複社有幾件事要辦,他倆也想趁機暢遊一圈,準備遊遊無錫、陽羨、昆陵、澄江、金山、揚州,最後去南京,特來問冒辟疆是否同遊。
王天階建議他帶上董小宛,她大病初愈,正該出去散散心。
冒辟疆覺得很有道理,便又跑上樓和董小宛商量。
董小宛一聽,正中下懷,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午後,王天階和範雲威租了一艘較大的雙帆客船在半塘停泊靠岸。
冒辟疆和董小宛牽着手上了船,後面跟着大腳單媽。
小宛特意帶上她,讓她飽受折磨的心靈得到稍稍的安慰,同時也可以服侍大家,衆人可以更加盡興遊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