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難處,你隻管明言。
”
“襲破袁術之事宜疾不宜久,今有孫堅之子孫策橫拓江東之土。
揚州刺史劉繇幾度兵敗,病死于彭澤,在下叔父吳郡太守陳瑀權領餘衆數千勉強支持,尚不能與孫策争鋒。
袁術僭位之日,孫策亦修書與之絕交。
如今要讨袁術,明公當再派揚州刺史前往赴任,與我家叔父合并一處,一來誘孫策為外援共謀袁術,二來也當扶植兵馬牽制孫策,以保朝廷南方無礙。
”
“孫伯符英武不亞于其父,早晚必為朝廷之患!”曹操對于這個孫策頗為忌憚,他不過二十出頭就已經占有江東之土,前途實是不可限量,遲早會成為河北袁術之外的又一大敵。
但是現在中原未定,對江東更是鞭長莫及,也隻能拉攏縱容。
“哼!我觀孫郎小兒也不過平平。
”陳登似乎根本不把孫策放在眼裡,“若是在下占據廣陵,西通朝廷王師,南接叔父揚州之衆,足以阻其于江淮之外。
”
“孫策之事暫且不忙,當今之際江東隻可為援不可為敵。
”曹操這會兒不是不相信陳登的能力,而恰恰相反,他覺得陳登有些精力過盛了,“此事我還需與荀令君詳加商議,争取選派一文武雙全之人至揚州再接刺史之任,元龍你就不必再操心了。
”
陳登似乎看出了曹操的戒心,臣不密則失其身的道理他自然曉得,便放下酒盞自嘲道:“在下别無他意,不過有個願望,想跟這個江東虎子面對面較量一番。
”曹操依舊不接這個話茬:“若能早日平滅袁術、呂布,元龍這個願望或許就有機會實踐一把了。
”
陳登聽出他已經把話往回收了,趕緊端起酒盞:“天色已然不早,在下再敬明公一盞。
願明公掃滅諸侯,重整天下!”
“元龍之言差矣。
”曹操意味深長地凝視他一陣,忽然笑呵呵拿起酒糾正道,“應該是掃滅割據,複興漢室天下。
”
“在下一時口誤了。
”陳登嘴上雖這麼說,但眼中卻依舊流露着玩世不恭的神色。
待陳登走後,曹操久久伫立在庭院裡,仰望着繁星點點的天空。
這混亂的世道就像是漆黑的夜幕,而四處征戰不休的群雄就像是滿天的星鬥。
它們有的光芒四射,有的黯然無光,有的若隐若現。
光芒四射的譬如袁紹、呂布之流,暗淡無光的是袁術、張繡之輩,至于若隐若現的可能就是陳登這種人吧!現在看似隐于呂布麾下,可是終有一日會發出奪目的光芒。
想至此曹操有些自卑之感,雖然自己是朝廷主宰、堂堂三公,卻不得不向陳登這樣一個小人物妥協,托之以東方之事。
離開許都,這個司空又有何威信可言呢?
想至此他不禁苦笑了一陣,忽又見雲開霧散,皎潔的明月凸顯在夜空中。
霎時間曹操似有所領悟:明月映星而不奪星之光,群星拱月而不及月之恒,我曹某人為什麼非要唯我獨尊使群星黯淡呢?為什麼不能做明月,讓所有星辰都缭繞自己周圍放光呢?陳登、劉備之流何必非要将他們視為潛在的敵人,隻要自己能夠像月亮般恒遠,叫他們在周圍發些光芒又有何不可呢?天下不可能一個人平定,給别人一些實現抱負的機會,也是給自己機會……
這麼一想,曹操的心緒又豁亮起來。
現在要做的是派遣刺史至揚州聯結孫策,完成對僞帝袁術的包圍,然後一定要由自己給他緻命一擊,重新挽回在宛城丢失的名聲。
宛城之敗始終是曹操心中無法彌合的傷口,一想起宛城他就想起死去的兒子曹昂,不知道這會兒老妻丁氏是否還在生自己的氣呢?
天晚了,也該去休息了。
他沒叫任何傭人伺候,輕輕踱至後院,遠遠就看見丁氏房中還亮着燈,自裡面隐約傳來織機的聲音——兒子已經不在了,你又在為誰織布裁衣呢?
這就是司空夫人的居所,裡面樸實無華,平常連個仆婦丫鬟都不用,一切都是自己親手操持。
織機就是她生活的一切,榮華富貴已經有了,也不知每天辛勤紡織又是為了什麼。
曹操已經好久沒跟丁氏過夜了,是兩載還是三載,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此刻在這個略帶憂傷的夜晚,隻有老妻才能與他共同分擔喪子的憂愁。
他伸手推了推房門,發現門緊鎖着,便低聲呼喚道:“夫人,開門吧!我來了……”裡面的織機聲倏然停住,但是丁氏卻沒來開門。
“夫人你怎麼這麼固執呢?昂兒的事是我的不對。
我這個老殺才害死你兒子,當千刀萬剮,可是身為其父我又豈能不痛……你就不能開門看看我嗎?”
過了好半天,門還是沒有開,曹操還欲再言,卻見燈光熄滅了。
唉……人死不能複生,決裂的感情也不容易再挽回。
或許真如她那日所言,雖然貴為夫人,但除了兒子她不在乎任何東西任何人。
現在昂兒沒了,她已經失去一切,她什麼都沒有了。
曹操哀歎了一陣,覺得睡意漸漸退去,索性回到堂上,繼續處理那堆積如山的公務。
他漸漸意識到,除了男女之間的沖動,真正平凡的家庭生活已經離他很遠了。
人的一生總要有所取舍,而曹操的選擇最終還是在戰場和朝堂之上。
對妻子的愧疚呢?就在日複一日的忙碌中慢慢沉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