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晚上以後,我回來了。
我得看看那雨水淹沒的地下室。
那裡的每塊磚都燒焦了,一碰就碎。
一些骨架似的柱子矗在那裡直刺天際,仿佛是些火刑柱似的。
那些曾經圍繞舞廳四壁的恐怖壁畫已被燒毀得殘破不堪,紛落在瓦礫堆中,東一張畫的臉,西一片天使的翅膀,成了唯一殘存下來的能辨認出的一些東西。
“我拿着晚報,擠到了街對面一家擁擠的小劇院咖啡廳的後面,在那些昏暗的煤氣燈光和厚厚的煙霧籠罩下,讀着有關那大屠殺的報導。
在燒毀的劇院裡幾乎沒找到幾具屍體,但卻看見衣服和演出服裝散落得到處都是,仿佛那些著名的吸血鬼演員們實際上在大火發生很久以前便匆忙撤離了劇院似的。
換句話說,隻有年輕些的吸血鬼留下了他們的屍骸,那些古老的吸血鬼忍受了全部毀滅的痛苦。
沒有提到一個目擊者或一個幸存的受害者。
怎麼會有呢?
“然而有某種東西很使我煩惱。
我并不害怕任何已經逃脫的吸血鬼。
如果有,我也沒有欲望去把他們都一一找出來。
我能肯定他們中間大多數都已經死了。
可為什麼那兒沒有一個守衛的凡人呢?我很清楚聖地亞哥提到過守衛,我曾猜想是那些引座員和看門人,是演出前被劇院雇用的。
我甚至曾準備帶着我的鐮刀和他們遭遇。
可他們并沒在那兒。
很奇怪。
我内心被這種怪異攪得有些不舒服。
“可是最後,當我把那些報紙放在一邊,坐着把這些事又考慮一遍後,那種怪異就沒什麼要緊了。
要緊的是我這輩子在這個世上将比我過去還要更加徹底地孤獨。
克勞迪娅死了,沒有任何緩刑的餘地。
比起以前,我便更沒有理由,更沒有欲望活下去了。
“然而那痛苦并沒壓倒我,實際上也并沒有向我襲來,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使我變為深受折磨的絕望的家夥。
也許要承受那種當我看見克勞迪娅燒焦的屍骸時所經曆的痛苦是不可能的。
也許去了解它并使其在任何一段時間都存在也是不可能的。
我隐約感到奇怪,随着時間的消失,咖啡館裡的煙霧變得愈發濃厚。
那用燈光照明的小舞台上,那褪了色的帷幕升升降降,那些強壯的女人在那兒唱着歌。
她們佩戴的人造珠寶首飾在閃閃放光,她們那醇厚溫柔的歌聲常常很痛苦而且極憂傷——我隐約感到奇怪,感受這種失落、這種暴行并且證明它是對的,值得同情和安慰,那會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我是不會将我的痛苦告訴一個活着的家夥的。
我自己的眼淚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那麼,如果不去死,又能去哪兒呢?很奇怪,那答案是怎樣在我心中産生的,那時我又是怎樣漫步出了咖啡館,在劇院廢墟周圍轉悠,最後走向了寬闊的拿破侖大道,并沿着大道向盧浮宮走去。
那感覺就像是盧浮宮在召喚我似的,但我卻還從來沒進去過。
我曾上千次地從它那長長的正面經過,曾希望自己能像一個凡人那樣活着,有朝一日能穿行于那些衆多的房間中并欣賞那些衆多精美的繪畫作品。
這時我正轉身向它走去,腦子裡隻有個模糊的想法,那就是,我能從藝術作品中找到一些安慰,而且不會給那些沒有生命但卻極好地反映了生活的真谛的東西帶去任何死亡。
“在拿破侖大道的某個地方,我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我知道那是阿爾芒的腳步聲。
他在發暗号,讓我知道是他來了。
我隻是放慢了腳步,讓他跟上我。
我們一起走了很長一會兒,沒說一句話。
我不敢看他。
當然,我一直都在想着他,想着如果我們是人,克勞迪娅是我的情人,想着我也許最終會無助地倒進阿爾芒的懷抱。
那種想要共同分擔一些悲傷的需要是那樣強烈,那樣折磨人。
那心中的堤壩這時好像要崩潰了,然而它并沒崩潰。
我麻木了,并且像個麻木的人那樣木然地往前走着。
“‘你知道我幹了什麼,’最後我說道。
我們已經從那條大道拐了彎,我能看見前面那皇家博物館正面長長的一排雙層柱子了。
‘因為我的警告,你搬走了你的棺材……’
“‘對,’他答道。
我從他的聲音中感覺有種突然的毫無疑問的安慰。
它使我變得脆弱。
但我隻是因為痛苦而太冷漠,太疲憊了。
“‘可你現在又和我在一起了。
你想為他們複仇嗎?’
“‘不,’他說。
“‘他們是你的人,你是他們的頭兒,’我說。
‘可你沒像我警告你那樣去警告他們,說我會去找他們?’
“‘沒有,’他說。
“‘但你肯定是鄙視我這麼做的。
毫無疑問你尊重某些原則,尊重對你自己同類的某種忠誠。
’
“‘不,’他溫和地說。
“令我吃驚的是他的反應是那樣的有邏輯,盡管對此我無法解釋,也無法理解。
“從我自己那些殘酷想法的邊緣地帶,我悟出了某些東西。
‘那裡有守衛,他們是那些睡在劇院裡的引座員。
為什麼我進去的時候他們不在那兒呢?他們為什麼沒在那裡保護那些睡着的吸血鬼呢?’
“‘因為他們是我雇的,我遣散了他們。
我把他們送走了,’阿爾芒說。
“我停住了。
他毫不在乎我面對着他。
我們的目光一相遇,我就希望世界不再是一個充滿灰燼和死亡空洞的黑色廢墟。
我希望它清新而美麗,希望我們都活着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