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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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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緊去吧!怕是萬歲爺有要緊話說。

    ” “喔!”懿貴妃又驚又喜,問道:“萬歲爺此刻怎麼樣?” “此刻人是好的。

    隻怕……。

    ”金環欲言又止,“奴才不敢說。

    ” 懿貴妃知道,皇帝此一刻是“回光返照”。

    時機萬分珍貴,不敢怠慢,随即趕到了煙波緻爽殿。

     禦前大臣都在殿外,站得遠遠地,一看這情形,就知道皇後在東暖閣。

    小太監打了簾子,一眼望去,果然皇後正跪在禦榻前,懿貴妃進了門,随即也跪在皇後身後。

     “這個給你!”皇帝氣息微弱地說,伸出顫巍巍的一隻手,把一個蜀錦小囊,遞給皇後。

    懿貴妃知道,那是乾隆朝傳下來,皇帝常佩在身邊的一枚長方小玉印,上面刻的陽文“禦賞”二字。

     皇後雙手接了過來,強忍着眼淚說了句:“給皇上謝恩。

    ” “蘭兒呢?” “在這裡。

    ”皇後把身子偏着,向懿貴妃努一努嘴,示意她答應,同時跪到前面來。

     “蘭兒在!”懿貴妃站了起來,順手拿着拜墊,跪向前面,雙手撫着禦榻,把頭低了下去,鼻子裡息率息率在作響。

     皇帝緩緩地轉過臉來,看了她一下,又把視線移開,他那失神的眼中,忽然有了異樣複雜的表情,是追憶往日和感歎眼前的綜合,不辨其為愛為恨,為恩為怨? “唉!”皇帝的聲音不但低微,而且也似乎啞了,“我不知道跟你說些什麼好。

    ” 聽得這一句話,懿貴妃哭了出來,哭聲中有委屈,仿佛在說,到今日之下,皇帝對她還懷着成見,而辯解的時間已經沒有了,這份委屈将永遠不可能消釋伸張。

     就這時,皇帝伸手到枕下摸索着,抖顫乏力,好久都摸不着什麼東西。

    于是,皇後站了起來,俯首枕邊,低聲問道: “皇上要什麼?” “‘同道堂’的那顆印。

    ” 皇後探手到枕下,一摸就摸出來了,交到皇帝手裡,他捏了一下,又塞回皇後手裡。

     “給蘭兒!” 這一下,懿貴妃的剛低下去的哭聲,突然又高了起來,就象多年打入冷宮,忽聞傳旨召幸一樣,悲喜激動,萬千感慨,一齊化作熱淚!又想到幾年負屈受氣,終于有此獲得諒解尊重的一刻,但這一刻卻是最後的一刻,從此幽明異途,人天永隔,要想重溫那些玉笑珠香的溫馨日子,唯有來生。

    轉念到此,才真的是悲從中來,把禦榻枕旁哭濕了一大片。

     這樣哭法,皇後心酸得也快忍不住了,頓着足,着急地說:“你别哭了,行不行?快把印接了過去,給皇上磕頭!” “是!”懿貴妃抹抹眼淚,雙手從皇後手裡接過了那一枚一寸見方,陰文大篆“同道堂”三字的漢玉印,趴在地上給皇帝磕了個響頭。

     “起來,蘭兒!”皇帝又說,“我還有話。

    ” “是!”懿貴妃跪直了身子,愁眉苦臉地看着皇帝。

     “我隻有一句話,要尊敬皇後。

    ” “我記在心裡。

    ”懿貴妃又說:“我一定遵旨。

    ” “好!你先下去吧!” 這是還有話跟皇後說。

    懿貴妃極其關切這一點,但決無法逗留偷聽,隻好一步一回頭地退了出來。

    等出了東暖閣,遙遙望見在遠處廊下的肅順和景壽那一班禦前大臣,她忽然想到禦賜的玉印,正好用來示威,于是故意站在光線明亮的地方,恭恭敬敬地把那方印捧在胸前。

    這是個頗為鄭重罕見的姿态,她相信一定可以引起肅順的注意。

     就這樣站了不多一會,皇後紅着眼圈也退了出來,兩宮的太監、宮女紛紛圍了上來,簇擁着她們倆回到中宮。

     懿貴妃想到一道緊要手續,随即把皇後宮裡的首領太監喊了上來。

     “我有話告訴你,你聽清楚了!”懿貴妃很鄭重地向皇後宮裡的首領太監說,“剛才皇上召見皇後和我,親賜兩方玉印,皇後得的是‘禦賞’印,我得的是‘同道堂’印。

    你去問一問煙波緻爽殿的首領太監馬業,他知道不知道這回事兒?要是不知道,你先把這一段兒告訴他,叫他‘記檔’!” 皇帝的一言一行,都由首領太監記下來,交敬事房收存,稱為“日記檔”,那當然是極重要的文獻,所以首領太監記檔十分慎重,倘非皇帝朱谕或口傳,便須太監親眼目擊,确有根據,方始下筆。

    當時皇帝召見賜印,東暖閣中隻有兩名小太監,懿貴妃怕他們不了解此事的關系重大,不曾告訴馬業,以緻漏記,因而特意作一番點檢。

     接着,懿貴妃辭别皇後,回到自己宮裡休息。

    多少天來的哀愁郁結,這時候算是減輕了許多,全由于這方印的緣故。

     這方印是完全屬于皇帝的。

    自乾隆的“五代五福五德堂”開始。

    列朝皇帝都象文人雅士那樣,喜歡取一個書齋的名字,作為别号。

    嘉慶是“繼德堂”、道光是“慎德堂”、當今垂危的皇帝便是“同道堂”。

     同道堂有兩處,一處在“西六宮”的鹹福宮後面,一處在圓明園“九洲清晏”。

    去年八月初八一早,皇帝就是在圓明園的同道堂進了早膳以後,倉皇離京的。

    想不到自此一别,圓明園竟遭了兵燹,皇帝亦不能生還京城! 這不過是一年間的事,誰想得到這一年的變化是這麼厲害!懿貴妃心想,一年以前,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這麼快成為太後,而居然會有這樣的事!莫非天意? 她是永遠朝前看的一個人。

    既然天意如此,不可辜負。

    于是精神抖擻地想在禦賜的玉印上,作一篇好文章。

     “同道,同道!”她這樣叨念着,自然而然地想起一句成語:志同道合。

    這不就是說自己與皇後嗎?兩位太後,同心協力,撫養幼主,治理國事! 不錯!皇帝賜這方印的意思,正是如此。

    這也足見得皇帝把她看得與皇後一樣尊貴。

    想到這一點,懿貴妃深感安慰,而且馬上想到,要把皇帝的這番深意,設法讓皇後、顧命大臣以及王公親貴了解。

     但眼前卻無機會,不但皇後沒有心情來聽她的話,所有的顧命大臣、王公親貴,根據禦醫的報告,說皇帝随時可以咽氣,因此也都守在煙波緻爽殿,全副精神,注視着皇帝的變化,誰還來管她得了什麼賞賜? 夜諒如水,人倦欲眠,忽然首領太監馬業匆匆自東暖閣奔了出來,驚惶地喊着:“皇太子,皇太子!” 這是讓皇太子去送終。

    喚醒穿着袍褂,被摟在張文亮懷裡睡着的皇太子,趕到東暖閣,皇帝已經“上痰”了! 王公大臣都跪伏在地,皇太子在禦榻前拜了下去。

    看看久無聲息,肅順點了根安息香,湊到皇帝鼻孔下,去試探可還有呼吸? 那支香依舊筆直的一道煙,絲毫看不出有鼻息的影響,肅順便探手到皇帝胸前,一摸已經冰涼,随即雙淚直流,一頓足痛哭失聲。

     殿裡殿外,上上下下,早就把自己沉浸在凄凄慘慘的情緒裡,蓄勢已久,肅順哭這一聲,就象放了一個号炮,頓時齊聲響應,号哭震天——而皇太子卻是吓得哭了。

     國有大喪,好比“天崩地坼”,所以舉哀不用顧忌,那哭的樣子,講究是如喪考妣的“躄踴”,或者跳腳、或者癱在地上不起來,雙眼閉着,好久都透不過氣來,然後鼓足了勁,把哭聲噴薄而出!越是驚天動地,越顯出忠愛至性。

    這樣由煙波緻爽殿一路哭過去,裡到後妃寝宮,外到宮門朝房,别院離宮三十六,那一片哭聲,驚得池底遊魚亂竄,枝頭宿鳥高飛。

    而唯一的例外是麗妃,她沒有哭,不言不語地坐在窗前,兩眼直勾勾地望着遠處漸隐的殘月。

     殘月猶在,各處宮殿,是有人住的地方,都點起了燈燭,煙波緻爽殿和毗連的澹泊敬誠殿,更是燈火通明。

    王公大臣的哭聲已經停止,顧命八大臣尤其需要節哀來辦大事,他們就在煙波緻爽殿後面,找了一間空屋,暫時作發号施令的樞機之地。

     内務府的司員,敬事房及各重要處所的首領太監,包括小安子在内,幾乎都趕到了,靜悄悄地在廊下待命,或是打探消息,遙遙望去,隻見肅順一個人在那裡指手劃腳地發号施令。

     第一件差使派了景壽,“六額驸!”肅順說,“請你護送皇太子,不,不,如今是皇上了!扈從聖駕,去見太後。

    把大行皇帝升天的時刻,奏告太後,大喪禮儀,等商量定了,後行陳奏。

    ” 哭腫了雙眼的景壽,點一點頭,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管自己辦事去了。

     “敬事房的首領太監呢?” 肅順這一問,立刻便有人遞相傳呼:“肅中堂傳陳勝文!” “陳勝文在!”他高聲答應着,掀簾進屋,先請一個安,垂手肅立,望着肅順。

     “馬上傳各處摘纓子!” 凡遇國喪,第一件事就是把披拂在大帽子上的紅纓子摘掉,陳勝文答道:“回肅中堂,已經傳了。

    ” “好!”肅順接着又說,“從今天起,皇後稱皇太後,皇太子稱皇上。

    ” “是!“陳勝文躊躇了一下,覺得有句話非問不可,“請肅中堂的示,懿貴妃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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