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間應有的禮貌。
但這天一早相見,鄭錫瀛卻又一變往日的妄自尊大,滿面含笑地招呼過了,跟着走了進來,顯然的,這是有話要說。
“琢翁!”等他剛一坐下來,鄭錫瀛便湊在他身邊,低聲說道:“昨兒我聽怡王在說,今晚上請恭王,陪客有你。
”
“喔,”曹毓瑛心想,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何必擺出如此鄭重的姿态?真個可笑!心裡有此一念,便有意裝得吃驚的神氣,“啊!怎麼挑我來作陪呢?還有什麼人?”
“有他們‘八位’,還有幾位王爺。
”
“不是說那些貴人。
我是說咱們這裡的同事。
”曹毓瑛緊接着又加了一句,“當然有你羅!”
“沒有,沒有。
除琢翁以外,别無他人。
”
“這,這……,”曹毓瑛把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作個廢然的神态,“這我倒不便去了。
”
“何以呢?”
“讓别人看着,仿佛我拚命在巴結似地。
”
話中有刺,鄭錫瀛聽着不是味,強笑道:“那也談不到什麼巴結不巴結,做此官、行此禮,‘堂上’看得起咱們,咱們還能端架子嗎?”
“對,對!”說着,他把公事移了移,表示不想談下去了。
鄭錫瀛自覺沒趣,逡巡離去。
曹毓瑛随即也把這件事丢開。
等軍機大臣到齊,發下前一天進呈的奏折,檢點一遍,或者是例行公事,或者是交部核議,并無立刻要辦的急件,“上頭”也不曾“叫起”,這是十分清閑的一天,便在心裡盤算,如何把那封信秘密送給恭王?
一個念頭還未轉完,有個侍應奔走的“蘇拉”,到他面前躬身說道:“怡王爺請!”
到了對面屋子,隻有怡、鄭兩位在,請過了安,照“坐聽立回”的規矩,在下首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怡王先吩咐了幾件公事,然後說道:“琢如!今兒晚上請恭王吃個便飯,奉屈作陪。
國喪不宴客,我就不下帖子了。
你早些個來,大家聊聊。
”
“是,”曹毓瑛站起身答道:“我早早到府裡伺候。
”說着,退後兩步,正要請安退出,怡王又把他喊住了。
“請等一下,”他問:“王少鶴是怎麼回事?仿佛挺不痛快似的。
”
王少鶴就是王拯,在軍機章京中,資格也很老了,但他志不在此,希望外放,這一次學政掣簽,沒有掣着,已是大為失望,後來又聽說簽筒中根本沒有他的名字,連個候選的機會都不給,便十分生氣,告病假要回京城。
這段經過,曹毓瑛是完全知道的,如果照實回答,必定招緻上官的反感,不能不替他遮掩一番。
“沒有怎麼不痛快。
他身子不好,精神差了,看上去象是不大愛理人。
”曹毓瑛又說:“請王爺賞了他的假吧!”
“給假可以,不必回京。
就在這裡養病好了,反正回銮也快了。
聽語氣,怡王對王拯的“誤會”是消釋了,曹毓瑛欣然答應。
回到自己屋裡,随即寫了封信,通知王拯,不必上班,在寓養病。
接着又把怡王交代的幾件公事,分派了下去。
由于這一陣耽擱,便把要送信給恭王這件事,暫時抛開,直到交班那一刻才想了起來。
他在想,這封信最好由醇王轉交,但自己又不便去拜訪醇王,得要另外托個人。
正好這時候許庚身來商量班務,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最妥當的人。
許庚身也是可共機密的人,而且醇王與他投緣,常有往還,請他去投這封信,絲毫不着痕迹。
于是,等屋中無人時,他低聲說道:“星叔!我有事奉托,有封信請順道面遞樸庵。
”
樸庵”是誰?許庚身楞住了。
剛要發問,見到曹毓瑛的那封信上寫着“鑒園主人”,才恍然大悟,是指醇王。
他們平時背後談到王公親貴,很少直稱他們的别号,所以一時想不起來,而曹毓瑛此時對兩王不稱爵名,但稱别号,又可知那是要避人耳目的密劄,于是點點頭說:“我知道了,是請樸庵轉遞。
”
“對了!”曹毓瑛又說,“函中所叙,此時無暇奉告。
一半天到我那裡來細談吧。
”
“好。
”許庚身取隻空白封套,把那封信裝在裡面,拿在手中,揚長而去。
等退值回家,也不過剛剛才換了衣服,許庚身已派人送了信來,寥寥數語:“委事妥辦,前途允即親遞。
度此時已達覽矣。
”
曹毓瑛看了這封短簡,知道醇王已能了解到他給恭王的那封信,十分重要,這條秘密路線,再加上一個許庚身,可以說是嚴絲密縫,異常完美,他覺得非常欣快。
睡了個午覺,早早到了怡王那裡,匡源和焦祐瀛已比他到得更早,這兩位贊襄政務的軍機大臣,最近春風得意,做官做得極其起勁,見了曹毓瑛,雖然也照樣親熱得很,但不免時有得色流露,令人難堪,曹毓瑛懶于應對,卻又不能不盡自己的禮節,相當乏味。
幸好,客人紛紛來到,匡源和焦祐瀛忙着去應酬别人,算是放過了他。
上燈時分,主客恭王到了,一一寒暄,最後來在曹毓瑛面前。
他特别注意恭王的眼色,卻是什麼表示也沒有。
等到換了便衣,随意閑談時,恭王捧着水煙袋,取了根紙煤兒,親自在燭火上引燃,同時眼風掃過來,恰好與他視線碰個正着。
曹毓瑛心裡明白,恭王已經看到了他的信,并且已照他的要求,“閱後付火”了。
這下,他才大大地放了心,那封信如果輾轉落入肅順手中,不但大事難成,而且可能興起大獄,第一個倒黴的就是自己。
以後一連三四天,恭王忙于酬酢,兩宮也未召見,但宮中傳出來的消息,說醇王福晉曾進宮請安,這又顯然表示恭王接納了密劄中的建議,曹毓瑛大為興奮。
當然,興奮隻是在心裡,表面上的形迹,依然處處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