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俊迎上來問。
“毫無轉機!”杜鐘駿率直答說。
“周老爺看呢?”
“很難了!”周景焘大為搖頭。
“那就請開方子吧。
”
方子很難開,但不能不開。
杜鐘駿将前一天軍機大臣的話,告訴周景焘說:“照實而書,一定又要拿回來改,寫得輕了,關系太重,擔當不起,老兄有何高見?”
“我不怕麻煩,甯願軍機那裡通不過拿回來改。
至于老兄,既然昨天已由醇王關照不必寫,就不必自己再找麻煩,照上一張方子,拿語氣稍為加重一點就是了。
”
“正是,正是!高明之至。
”杜鐘駿完全接受他的建議,将方子開好,送到内務府公所。
這時呂用賓與施煥,已由儀鸾殿請脈回來,内務府三大臣一齊迎了上去,似乎是有意要避開閑人似的,将呂用賓與施煥擁到一邊,而且交談的聲音不大,杜鐘駿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但可猜想到,必是詢問慈禧太後的病勢,而且還可以從久談不休這一點上,推知病勢棘手。
※※※
由于兩宮的病勢增重,軍機大臣都是心事重重,袁世凱尤為苦悶。
他一生遭遇無數風波,但不管如何困難,總有辦法可以拿得出來,唯獨這一次一籌莫展。
這是因為忌諱太多。
說慈禧太後的病情可慮,固是忌諱,打聽太後與皇帝的病,孰輕孰重,更是忌諱!
再有一重忌諱是滿漢之間的界限。
從戊戌政變以後,彼此的猜忌益深,新官制一出,平空裁減了好些卿貳大員的缺,更使得争權奪利益為激烈。
如今的風氣是,親貴排斥宗室,宗室排斥八旗,八旗排斥漢人。
天下不但是愛新覺羅的天下,甚至隻是宣宗一系的天下。
如果皇帝駕崩,大位誰屬,是近支親貴們的家務,與漢人無關,甚至亦與遠支宗室無關。
所以軍機大臣中,鹿傳霖對此漠不關心,張之洞最識忌諱,有意避而不談,于是袁世凱想談亦無可與談了。
可談的隻有一個半人,一個是慶王奕劻,半個是世續。
但與半個的世續談,自然無法談得太深,他們隻有一個相同的看法,不論如何,得趕快請奕劻回京。
這有兩個辦法,一個是作為軍機公議,請醇王寫信通知奕劻,一個是私下密函奕劻,當作是他自己回京複命。
袁世凱正在小書房中考慮該采取那個辦法時,聽差來報,屈庭桂求見。
可想而知的,必是有宮中的消息相告,袁世凱便吩咐:
“請到這裡來。
”
下人自然都遠遠回避,屈庭桂還不放心,向窗外看了又看,确定并無隔牆之耳,方始說道:“宮保,我看皇上怕是中毒了!”
袁世凱大吃一驚,望着他好半晌,才問一句:“你看到了什麼?”
“我是下午到瀛台請脈的,皇上滿床亂滾,一看見便嚷‘肚子疼得了不得!’皇上的病象,心跳、面黑、神衰、舌苔焦黃、便秘、夜裡不能睡,這些都跟從前一樣,何以忽然肚子疼得如此!照病理來說,是不會有這樣情形的。
”
“那麼,照你看,是中的什麼毒?”
“不知道!宮裡的‘壽藥房’跟内務府的顔料庫,有許多明朝留下來的毒藥、怪藥,誰也搞不清楚。
”屈庭桂又說:“我又不能詳細檢驗,或者問一問,皇上吃了什麼?拿剩下的東西去化驗。
隻好說‘拿橡皮袋灌上熱水,在肚子上敷燙,可以減痛。
’話雖如此,也不知道照此辦了沒有,皇上宮裡,根本就沒人管。
”
“唉!”袁世凱歎口氣:“皇上當到這個樣,實在替他不甘心。
”
“皇上的病,本來是不要緊的,不過療養很要緊!誰知名為皇上,比窮家小戶都不如,病情明裡減一分,暗中添了兩分,以至于越來越壞。
中醫說皇上隻有幾天了,這話我們做西醫的不能同意,皇上的病是慢性病,西醫總有法子讓他多活幾天。
可是照今天這個樣子,我們西醫也無能為力了。
我今天來禀明宮保,明天不能再進宮請脈了。
”
“我知道了。
”袁世凱神色莊重地說:“我們為臣子者,盡心盡力而已!力已盡到,問心無愧,你也不必難過!”
等屈庭桂辭去,袁世凱重新回想他所說的話,不能不懷疑,皇帝是中了毒。
但細細想去又不無疑問,既然杜鐘駿已下了斷語,“不出四日,必有危險”,則又何須下毒?下毒的人又是誰呢?
他在想,決不會是李蓮英。
皇帝管李蓮英叫“谙達”,視同教“國語”、教騎射的滿洲大臣,如果他是為了保富貴,反倒甯願皇帝健在,等慈禧太後駕崩,皇帝順理成章地收回大權,他必定還是象庚子以前那樣,地位在崔玉貴以上的名副其實的總管。
而且,慈禧太後亦深知李蓮英,這幾年頗為衛護皇帝,即令有非常的舉動,亦不會将這個差使交結李蓮英。
念頭轉到這裡,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崔玉貴。
事情很明顯地擺在那裡,非楊即墨!不過,是他自己下手的,還出于慈禧太後的指使,卻很難說。
再深一層去想,又可以确定,不會是慈禧太後的指使。
因為杜鐘駿的話,必有人奏上慈闱,乃是必然之事。
既然皇帝的大限已到,何必再做這種讓自己至死良心不安的事?同時他又想到,慈禧太後何以忽然有那樣一通“不許以丸藥私進”,“設有變動,惟進藥之人是問”的朱谕?看來象是有人進過“獻藥”之計,為慈禧太後所絕不能同意,因而有此嚴谕。
然則疑問又來了!回到最先的疑問上,何以此人就等不得四天,非要将皇帝弄死不可?
這個疑團壓在袁世凱頭上,使他無法睡得甯帖,直到醜末寅初,是平時該起身上朝的時候,忽然一驚而醒,大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