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願冒天下的大不韪來首倡此議,更不願首倡此議于兩宮太後之前,這是授人以柄,斷乎不可。
西太後“熱中”得很,巴不得馬上做一筆交易:“你秉政,我垂簾!”但是她也知道,恭王不是個唯命是聽的庸才,越是這樣坦率表示,越叫他看不起。
就拿做買賣來說,一方急于求售,另一方一定拿跷,變成受制于人,所以無論如何,要逼得他先“開盤”,讨價還價,其權在我,事情就好辦了。
這番沉默,在恭王與西太後,因為各人都有事在想,倒不覺得什麼,第三者的東太後卻感到難堪,急于想打破這個近乎僵冷的局面。
她是忠厚人,一直存着一分替恭王抱屈的心情,這時正好說了出來,便先叫一聲:“六爺!”
恭王慌忙站起來答道:“臣在。
”
“坐着吧!”東太後說,“我不是敢于胡批大行皇帝,要說他那遺命,可真是有點兒欠斟酌,誰也沒有料到,那‘八位’當中,竟沒有你!唉,你們弟兄……。
”她黯然地搖搖頭,不會說也不忍說了。
這一下正觸及恭王痛心的地方,同時也感激東太後說了句公平話,不由得眼眶發熱,趕緊把頭低了下去,盡力設法讓自己的眼淚不掉下來。
冷靜的西太後,忽然得了個靈感,轉臉說道:“姐姐,我倒有個主意,你看看使得使不得?”
“喔,什麼主意?”
“我在想,”西太後慢條斯理地說,“大行皇帝跟六爺同胞手足,決不會有什麼成見,當時是受了小人的挾制,又是病得最厲害的時候,行事欠周到,也是難免的。
既然有這麼一點兒欠斟酌的地方,咱們該想法兒彌補過來。
姐姐,你說是不是啊?”
“可不是嗎?”東太後大為嘉許,“真是你想得周全。
說吧,該怎麼個彌補?”
“我想讓六爺回軍機,跟那八位一起辦事。
”
恭王大吃一驚,再也料不到西太後想出來這麼個主意,“千萬不可!”他站起身來,使勁搖着手說,“太後的恩典,臣決不敢受!”
東太後愕然,西太後卻笑了,笑他失掉常度。
自然,心裡萬分得意,隻一句話就把他急成這個樣子。
恭王省悟到自己失态了,定一定神,恢複了從容的聲音:“不是臣不識擡舉,隻因為這個樣子辦,于大事無補,反而有害。
”
“怎麼呢?”東太後完全不解。
恭王覺得很難解釋。
西太後當然明白他的難處,事實上也正就是要難他一難,這時便悠閑地看着他着急。
終于,恭王想出來四個字:“孤掌難鳴!”
這句成語用得很适當,恰好讓東太後能夠懂得所譬喻的意思,“嗯,嗯!是有點兒不妥。
”她轉臉向西太後說,“就是那句話了,‘好漢隻怕人多!’六爺一個人弄不過他們八個。
咱們另想别的辦法吧。
”
這原是西太後跟小安子下象棋學來的招術,故意“将”恭王一“軍”,果然把他搞得手忙腳亂。
心想,肅順窺伺甚嚴,召恭王密商一次不容易,得要趁此機會逼出他的話來,才不枉使那一條苦肉計,叫小安子路遠迢迢地去搬救兵。
于是,她皺着眉回答東太後:“咱們姐兒倆能辦得到的,就隻有讓六爺回軍機。
既然六爺說‘于大事無補,而且有害’,想必另有更好的辦好。
”說到這裡,微微一擡頭,正好看見恭王,便問:“六爺,你說,可是這話?”
此時已恢複沉着的恭王,徐徐答道:“茲事體大!臣此刻不能回奏。
請兩位太後給臣一兩天的日子,好好兒籌劃一下。
”
“嗯,嗯。
”西太後點點頭,表示滿意,總算有了一句比較實在的話了。
于是兩宮交換了一個眼色,東太後便說:“一路來也辛苦了。
先去歇歇吧!”
“是!”恭王站起,跪了安退出煙波緻爽殿。
一出殿,史進忠領他到一間值班太監待命閑坐的屋子裡去休息,沏上好茶,裝來四個果盤,左一個“王爺”、右一個“王爺”,大獻殷勤。
恭王心裡明白,這是有所需索,便伸手到靴頁子裡去掏銀票,手一伸進去,方始記起,銀票倒帶着兩張,一張一萬,一張五千,照一般的規矩,不過開銷一兩百兩銀子,這兩張銀票的數目太大了。
但苦于随從不在左右,無法取一張小額的銀票來,而這個“開銷”,可又既不能欠,更不便找,隻得咬一咬牙,拈着那張五千兩的,随手遞了給史進忠。
“你分給他們大夥兒,買雙鞋穿吧!”
史進忠一眼瞄過去,正好掃着“五千”二字,始而一愣,繼而大喜,笑容滿面地先請安後接銀票,接了銀票再請安,然後轉身把手一揚,略略提高了聲音說:“都來!謝王爺的賞。
”
那些太監一看史進忠的臉色,就知道賞得不少,頓時紛紛趨附,很快,很整齊地站成兩排,仍舊由史進忠領頭,一起替恭王請安道謝。
等那些太監退後,史進忠單獨上前,躬着身子,小聲說道:“肅中堂派人來傳了話,說等王爺一下來,就請到他府裡去,二宮門口,套着車在伺候。
”
“好,我這就去。
”
“晚上我在到公館去給王爺請安。
上頭如果有什麼話,我随時會來禀報。
”
一看這神氣和這番話,恭王不心疼那五千兩銀子了!因此,說話的态度也不同了,“你不必來!來了我也不見。
上頭如果有什麼話,等我進宮的時候,你跟我說好了。
”“是,是!”史進忠滿口答應着,“王爺有什麼差遣,盡管吩咐。
”說着,親自把恭王送到二宮門口,等他上了車還請了個安。
護衛随從,前呼後擁着到了肅順府第,主人開了中門,親自迎接,陪客早已到齊。
除了顧命八臣以外,另有恭王的一兄一弟:惇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