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的。
”羅伯塔帶着一絲冰冷的口氣說。
這是她在舞台表演中最好的聲音,在扮演麥克白夫人這個角色時努力運用的這種聲音。
“我當然理解。
”
伯克笑了。
“那麼一切都解決了。
”他急切地說道。
“不是嗎?”
“解決什麼了?”
“我以為……”
令他吃驚的是,羅伯塔抽泣了起來。
“哦,哈裡,我不責怪你…·”
“波蒂!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沒什麼。
”
“肯定有什麼事。
要不然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哭泣。
”
“我沒有哭!我為什麼要無緣無故地哭呢?你當然是想回家了。
你現在身在異國他鄉,沒有小酒館裡的飛嫖遊戲,沒有現代派青年,沒有皇家衛隊的換崗儀式……哈裡,對不起,我有些頭痛。
晚安。
”
“但是,”伯克明亮的眼睛露出一絲真誠和迷惑。
“但是我想……”他停住了。
“是啊。
你一直在想。
你是很聰明的,哈裡。
”羅伯塔突然從埋頭哭泣的長沙發上翻過身來說,“你想什麼呢?”
“我是想,你知道我說的不是……”
“你說的不是?你有時候真煩人,哈裡。
你能不能用簡單、明了的英語來表達?”
“我是蘇格蘭人,”伯克生硬地說,“也許我們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但我頭腦裡想的東西應該是到處都一樣的。
我的意思是——我是說,我的意思是……”
“哈裡?”
“真見鬼!”伯克那粗短的脖子被憋成了紫紅色。
“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家!”
這時,羅伯塔坐了起來,微微皺着眉頭,看着她那一頭亂發。
“那好啊,哈裡。
我是說在情況變化了的條件下。
我認為你在追求女孩子方面并不聰明。
你沒有像卡洛斯之流的那種追女人的技巧,甚至還不如埃勒裡·奎因。
不過,從動機上講,我想你該把我的話當成是一種贊揚。
你有你獨特的可愛之處。
你是否真的為了換取我和你非法同居而準備花錢資助我去英國呢?雖然我很想去英國看看,但我是付不起這筆錢的。
我連做夢都想去那裡——斯特拉特福,還有許多地方。
但是,親愛的,我恐怕無法接受它。
我也許給你造成了一個錯覺。
由于情況的需要,我不得不承認我和卡洛斯那個魔鬼發生過關系,但你沒有理由據此認為我是那種輕浮的女人。
哈裡,你是很可愛的。
你想和我風流幾個晚上,我至少應該感謝你。
而現在,我真的很累了,我想去睡覺了,一個人。
晚安,哈裡。
”
“請你安靜一下!”這位蘇格蘭人大聲吼道,“你根本沒明白我,我想和你結婚!”
“哦,哈裡,”羅伯塔哭着說,“要是我早點知道多好啊!”
盡管她還想說些其他什麼話,可是沒等她說出來,倆人就瘋狂地扭抱在了一起。
“好了,老兄,”伯克第二天告訴埃勒裡,興奮中還有一點難為情,“我終于把這個老問題給解決了。
”
埃勒裡咕哝着說:“羅伯塔是怎樣讓你說出來的?”
“對不起,我沒聽清?”
“那個可憐的女子等你向她求婚已有好幾個星期了,據我所知,可能有幾個月了。
明眼人都已看出來了,除了你這個蘇格蘭情種。
恭喜你啦。
”埃勒裡無精打采地握了一下伯克的手。
他們準備一俟羅伯塔的那出前衛戲劇演出完畢後就結婚。
韋斯特小姐預言,那出戲一定會有不同尋常的反響。
“我們還得為另一部戲辛苦一陣子,”伯克大聲地說,“我簡直都等不及英國海外航空公司的那個航班了。
老兄,說實話,我在你們這個可愛的國家實在是受夠了。
”
“有時候,”埃勒裡狡黠地說,“我真希望是你們在約克鎮打敗了我們。
”
他咒罵着卡洛斯·阿曼都和及其所有的吉普賽祖先,接着又去寫他的小說了。
38
奧林·斯泰思創作的那出時事諷刺歌舞劇的海報,讀來令人感到是在極度興奮的狀态下匆匆寫就的,而不像是在心平氣和的時候寫成的。
這個時候是戲劇演出不太景氣的季節,而批評者的熱情倒是有增無減。
也許是這位傳奇般的奧林·斯泰思走運,他從來就沒有失敗過。
在這個殘酷的小圈子裡,劇作家們為了生存而苦苦創作。
而成功則像一場惡意的賭博,創作天賦似乎無關緊要。
對于勞瑞特·斯班妮爾的表演,沒有任何故意的歪曲報道。
那是一位真正的演員進行的演出,唯一的問題就是演得好不好。
毫無疑問,反響強烈。
報紙頭條進行報道,人們歡呼雀躍。
評論家們認為她是百老彙的新寵兒。
《百家争鳴》(Variety)雜志稱“斯泰思極為成功”,沃爾特·克爾本人稱勞瑞特是戈羅麗·圭爾德理所當然的繼承者,《生活》(Life)雜志計劃發表有關她的人物專題報道,圈内人士就她的表演是否時興有趣而争論不休。
戲迷們排起長隊等着買票,争先恐後地請她簽名。
西爾碼·皮爾特和她簽了一個代理合同——這位老太太長期以來隻靠口頭協議進行工作。
阿曼都及時地提醒勞瑞特說:“這是一個激烈競争的行業,你最好和西爾碼簽一個合同,以免遭人暗算。
”瑪塔從西柏林還發來了一份電報:我告訴過你,要繼續進行發音控制訓練。
愛你的瑪塔。
歌舞劇在星期四晚上開演了。
星期五下午,埃勒裡撥通了基普·基普利的私宅電話。
“你能給我搞兩張奧林·斯泰恩的歌舞劇嗎?我跑了很多地方也沒買着。
”
“你想要什麼時候的票,明年的嗎?”這位專欄作家問。
“星期六晚上。
”
“這個星期六的晚上嗎?”
“這個星期六晚上。
”
“你以為我是誰,傑克·肯尼迪嗎?”基普利問。
他接着又說道,“我得想想辦法。
”十分鐘後他回了電話。
“我一直不明白,你欠我那麼多的人情,我為什麼還要幫你呢?票已在票房裡了。
”
“謝謝你,基普。
”
“你可不要隻是嘴上說說,夥計。
給我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新聞吧,我們是朋友。
”
“我希望能這樣。
”埃勒裡歎了口氣,挂了電話。
他真是這麼希望的。
盡管有小說要寫,并有交稿期限,圭爾德的案子還是一直索繞在他的心頭。
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突然決定去看這部歌舞劇,他一般是不看歌舞劇的。
雖然他樂意聽到百老彙對勞瑞特表演天才的贊譽,但是這一決定卻與此無關。
說到底,仍然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職業本能驅使着他去試圖把握這起謀殺案的脈絡。
埃勒裡也拉上了父親一起去,老頭有些不太願意——對于這位從歌舞劇繁榮年代成長起來的警官來說,歌舞劇已随弗洛倫茲·齊格菲爾德及厄爾·卡羅爾的逝去而風光不再;他認為《俄克拉荷馬!》一劇枯燥乏味,而《窈窕淑女》又異想天開,廢話連篇——但星期六晚上,他們還是去了羅馬劇院。
他們坐的出租車在擁擠的車流中艱難地行進着(頭腦清楚的紐約人決不會在星期六晚上坐出租車來劇院區的);兩人以一種懷舊的心态,對新時代廣場地區的嘈雜氛圍不時地咒罵着。
他們在老羅馬劇院的“僅售當日票”窗口前與一群不太友好的人又擁擠了一番,最後,終于坐在了劇院中央第六排靠走道的半圓形貴賓席上,這是戲迷們夢寐以求的座席。
“真不錯啊。
”警官漸漸地平靜下來了。
“你是如何搞到票的?”他并不知道這是埃勒裡請基普利幫的忙。
“這兩個座位恐怕得花去你幾天的薪水,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
埃勒裡言簡意赅地答道:“錢不是萬能的。
”說完,他就看起節目單來。
有些事情不必說出來,甚至對自己的父親也是這樣。
找到了。
在第一幕的結束部分,由勞瑞特·斯班妮爾演唱的歌曲。
周圍的觀衆似乎把節目單都翻到了同一頁。
為了證實這一點,埃勒裡特意向左右看了看。
這種情景十來年才遇上一回。
古老的劇院裡有一種明亮的感覺,隻有在一顆新星即将誕生時才會這樣。
你甚至可以感到亮光在閃爍。
亮光随着勞瑞特出場前燈光熄滅而消失,留下了一片沉沉的甯靜,沉重得仿佛要爆裂似的。
黑暗而甯靜。
埃勒裡發覺自己一動不動地蜷坐在座位邊上。
他的父親,這位極不敏感的老人,也和他一樣一動不動地坐在旁邊。
全場鴉雀無聲。
一束明亮的錐形光柱突然從天而降,從舞台前部跳射到舞台正中央。
沐浴在耀眼的光亮中,勞瑞特坐在一架巨大的玫瑰色的鋼琴前,握着她那雙蒼白的手。
舞台背景是繡着一朵大紅玫瑰的黑色天鵝絨布。
她穿着帶有閃光裝飾片的玫瑰色高領、露背晚禮服,沒有佩戴任何首飾,白嫩的肌膚和金黃的頭發仿佛是天鵝絨布上的浮雕,渾然一體。
她并沒有注視着觀衆,而是看着自己膝蓋上的雙手。
她若有所思,仿佛正聆聽着某些平常人無法聽到的東西。
整整30秒鐘,她作沉思狀,然後始起頭來,看着指揮。
指揮将指揮棒舉起,停在半空中。
當它落下時,整個樂隊迸發出強烈的悲怆音樂,帶有重重的銅管樂聲,間有一些短促音。
忽然間弦律又轉成了溫柔、纏綿的風格,那是高頓斯那部著名的《在哪裡?》歌舞劇的序曲。
序曲過後,勞瑞特擡起手,頭往後一仰,彈奏了一串輕快的迎之後,開始演唱。
這聲音和埃勒裡在觀看排練時聽到的很相近,但并不完全一樣。
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新特點,使她的聲音在質量和風格上有所提高。
不知是她臨場發揮得好,還是瑪塔·貝裡娜教了她什麼唱歌的絕活。
實際上勞瑞特現在是二者兼有,戈羅麗·圭爾德的音質,勞瑞特自己的風格。
從這個詞義上講,沃爾特·克爾是完全正确的。
每一代人都是繼承了父母的基因,又融入了自身的特點,從而成為新的一代。
這個外甥女确實是“她姨媽的理所當然的繼承者”。
這聲音和老圭爾德的一樣,迷人而煽情。
所不同的是;它有一種奇妙的内向性,勞瑞特聲然沒有意識到觀衆的存在,其結果是她完全處于一種忘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