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定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從來敵上門煩擾以後,經衆老前輩力說,變了原來過于退讓的章法,改做軟硬兼施,相機而行,并設下奇門八遁,一得信息,如不宜于硬對,隻将陣勢一變,立将來人引往湖西那片莊園之内,由專人出面應付,不會容他走來此地,到底常有山外友人來往,雖然來的多是昔年老友,或是這些人的子侄門人,畢竟人心難測,敵人收買籠絡無所不至,而我們為謀異日大舉,其勢又不能不多延攬英才,于是把這匾額做成正反兩面。
為了過于長大,無故也不去将它翻轉。
至于本朝列宗先帝神座,均另外設有機括升降隐現,人到山下再行隐迹都來得及,何況此堂,非有極重大事,或是開山祭祀等盛典,終年門戶封閉不開。
我們人多,防範也嚴,為表誠敬,除卻每年除夕子時,祭告列宗,照例翻轉,等到焚燎禮成以後,跟着複原。
今年添上開山盛典,按說昨晚不必翻轉,因本年輪值日月堂的是你淳于三師伯,他為人最是方嚴古闆,行起事來不差尺寸。
他說宗廟祭祀大典須按故事施行,明知不相幹,還可省事,故事舊例仍不可破。
先兩侍者俱是他入山以後招來的故人之子,凡事均禀他的意旨而行。
這匾分明昨晚擦得明光铮亮,雪後無風,點塵不沾,他仍一本正經,當真用力重來一回,絕不虛應故事。
地上并無落下的灰塵,也照樣掃它幾下才走進去。
你不是眼見的麼?”柳春聞言,又想起兩個年輕侍者已是這大本領,餘人可知,以後和這班人對比,還須奉五老暗示,去往天山辦一要事,并還要應四明之約,事之煩難可想而知,以後真須努力勤習,才不負諸位師長和老輩的期許呢。
想到這裡,又欲向陸萍吐露大漠莊經過,方試開口一引,陸萍便接口道:“你此行必有奇遇,早在我的意中。
現在天已不早,我再領你在外面略微見識,也到時候。
你不必多說了,你的心意我全明白,過了初五,等大漠莊來人回去,我再往後山去尋你吧。
”說罷,随領柳春由各窗外往裡觀看,果是前朝曆代帝後的神主牌位在内,香案神龛俱是靠壁而設,案前挂着極長的一副大帳幔,将所有神主遮住,隻烈皇案前另設一副慢帳,懸而未落,看得最真。
柳春方自尋思,聽陸師伯的口氣,大漠莊偷看圖解之事并不像是知道,為何幾次開口均吃攔阻:忽聽身後有一重濁耳熟的女子口音喚道:“陸矮哥,果是帶了柳賢侄來此瞻仰聖容,不是要鬧什故事,這還對得起朋友。
”柳春回顧,正是淳于荻,山堂大石廊甚高,不知何時縱上,竟未聽出一點聲音,忙躬身叫了聲“十五叔”。
淳于荻隻把頭略點,目光仍注定陸萍臉上,似要待他回答。
柳春這才看出她相貌雖然醜怪,二目神光炯炯,内裡蘊有智計。
陸萍仍做不經意的神情答道:“你怎專喜偷聽人的壁跟?誰無緣無故鬧什故事!”淳于荻意似不甚相信,想了想笑答道:“我也知道,憑我這點身手心計,想暗查你的言行動作,是辦不到,就站得遠,也瞞你不了。
不過五哥,你人極好,隻是性情高做一些,往往為了一件不相幹的事,你要挑眼,卻不想想我們這一班弟兄姊妹,乃是患難同盟,尤其五哥先進,和老山主周伯父有極深淵源情誼,和十三哥交厚在先,與衆不同,你又是老大哥,他有錯處,盡可當面教訓,沒有不能包容的。
并且他和我姊姊的情誼,以及全山老少三輩人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
他因近日兩次請人說媒,未得十分要領,知我姊姊脾氣不大随和,惟恐五哥一句戲語,緻使婚事又生波折,身在情網中人,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說話稍微欠點思索也是有之,可是我看他說完便自後悔,但當着多人還有外客,又沒法分說。
他一個小兄弟,難道五哥還怪他不成?我也不問五哥是否如我妄測,我知你智勇絕倫,本領比衆人高,什事都是想到便做,總之無事更好,如若稍存芥蒂,有什舉動,這次卻要請五哥看在我這醜妹子面上,三思而行。
我知五哥什事都能手到成功,但我們這一盟的人應該一條心,不應獨行其是。
”話未說完,陸萍接口道:“你這人真是屬曹操的,心多,你還亂想些什麼!你看日頭已到預定時候,還不回屋梳洗,随了他們同來,省得老山主又說你不愛聽的話。
”淳于荻道:“升堂鼓還沒起打呢,忙他作什?五哥,我想你也不應生分。
你現在神色言語已反常度,使人可疑,我也無法再往下深說,各自憑心好了。
”陸萍笑道:“憑心最好。
你是嫌我,沒和你笑罵麼?那是因為今早元旦,圖個順遂,你又愛發急,省得說出不好話來。
過了新年,你看我說不說?”淳于荻道:“好了,預定開山時辰已到,從來還未像今日這麼過,必是和今早來的這兩位前輩有什要事商量,至今鼓還未起。
有王獅叟遠客在座,我本借故出來,要回去了。
”陸萍道:“你本來是多此一舉。
”淳于荻望着陸萍微笑了笑,如飛而去。
柳春冷眼旁觀,早就覺出陸萍心中有事,但不好問,隻得罷了,随着在右廊上轉了半圈,剛往下走,忽聽擂鼓之聲起自堂後。
陸萍道:“鼓聲一起,老山主和諸老前輩便要升座,今日元旦,也許還要觀操呢。
我們在那旁等着去吧。
”說罷,同往左近大樹下石條上坐定觀看。
頭通鼓打罷并無動靜。
隔了一會二通鼓起,陸萍一聽,方說:“果然是要觀操。
”跟着便見由山前起直到環湖一帶,遠近人家村落中均有人走出,三三五五以至十百為群,都是一色反白羊皮緊身襖褲,白帽朱纓,下紮白绫綁腿,另外每人身上按着五方五色,各在肩背上斜挂着一條三寸寬的緞帶,不是手持器械藤牌,便是身佩刀箭弓矢,紛紛齊往山前跑來,各自争先前馳,并不相謀。
遠遠望去,蟻聚雲屯,四方八面,潮水一般湧來,服裝器械既是整齊鮮明,人又個個精壯利落,腳底飛快,再又是玉積銀鋪的大雪地裡,人和雪成了一色,卻拿那白羊皮護耳風兜上面所戴二寸紅纓和斜挂胸前的五色緞帶一陪襯,顯得勢雄氣壯,好看已極。
不消片刻,先後趕到山下,人數約在四五千左右,内中還有二三百個十歲以上的小孩。
先有五個各着一色緞帶的壯漢和一個半大小孩,每人将手裡竹竿一推,取出一面不同色的軟緞軍旗往竹竿上一挂,将手一舉,後來那些人各按所佩标帶趕将過去,當時排成五人一排的行列。
小孩也自為一隊,标帶卻是粉紅色,另外每人鬓旁斜插着一朵得勝綢花,除肩上雙刀外,背後各有一面藤牌,一個個粉妝玉琢,英武非常。
隊排好後,恰值三通鼓起,這大小六隊健兒立往山上行進,隻見刀矛如雪,銀光耀日,閃閃生輝,步伐更是整齊輕快,晃眼便順山前石級走上堂前石級,分向兩旁空地一邊三隊立定。
那多的人,除腳步聲音起落如一外,立定以後便和泥塑一般,聽不見半點聲息,隻見六色軍旗在朝日晨風中飄揚,更無一人稍微動彈手足。
一面周靖、淳于姊妹和一班同盟弟兄,也陪了王獅叟、馬玄子二人走到,人數比前加多,隻淳于震一人不在内,俱在兩邊樹下石條凳上坐立談笑相候,鼓聲也自停歇。
衆人到約半盞茶時,忽見當中堂門大開,淳于震由内走出,先向王、馬二俠說道:
“奉老山主之命,請二兄人座。
”王、馬二俠因和諸俠新叙口盟,連聲辭謝,淳于震道:
“二兄雖然屈尊與我們訂忘年之交,終是外來嘉客,不相統轄。
現老山主和諸老前輩已然升座,隻等二兄人座。
我們情同骨肉,各論各禮,不必太謙吧。
”王、馬二俠知難推謝,隻得随同走進。
陸萍悄指對面樹下立着的五六十個少年說道:“那些方是你同輩弟兄,你不相識的居多。
你不是營隊中人,無須排列,暫時不必過去。
我們進見之後,你聽淳于師伯傳呼再行進見好了。
”話剛說完,淳于震二次走出,高呼:“本山諸位弟兄入見!”陸萍等随即應諾,各按排行長次,魚貫走進堂内。
待了好一會,才見淳于震三次走出,高呼:“本門諸弟子人見!”柳春早看出對面這夥人中隻認得四個,一是在雙柳溝遇見的陸萍的門人丁良,那三個俱是延英集賓館的同門師兄弟,彼此已然點頭招呼,餘者全不相識。
周、陸、淳于諸俠走後,丁良便走過來悄告柳春:“呼名再進。
”淳于震這一傳喚,人便走了大半,丁良也在其内。
又是好大一會,方見淳于震出來,朝落後這些同門師弟兄一一指名相喚。
第三名便是柳春,忙即端己正容,将氣沉穩,恭恭敬敬走了上去。
這頭一撥奉命入見的共隻三人,頭一人生得面如鍋底,一對細長眼睛似閉不閉,精光内蘊,顯得十分有神。
第二人生得猿臂鸢肩,長眉朗目,貌相英秀。
二人身量差不多,年紀約在二十左右,一名梁堅,一名梁俊,好似同胞弟兄,彼此不便言談,略微點頭示意便同前行。
到了門前,由淳于震引導入門一看,堂中地勢甚是宏敞高大,當中緊靠神龛廣幔,設有一個兩丈方圓小殿台,殿台前面禦帳低垂,帳前設有一排半環形的座位,向着外面,卻把正對小殿的當中空出一段。
因正中間座位未設,左上首第一座便成了主座,上坐一個老者,看去年約五十上下,生得貌相清秀,身材瘦小,颔下一部稀落落的胡須,并不甚長,卻生就兩道又長又細的壽眉,一雙細而有神的眼睛,穿着一身山人裝束,神态甚是閑靜和善,藹然可親。
以下一排坐着六個老者,有的身材偉岸,生相瑰異;有的鶴發童顔,體貌豐腴:有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