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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剛毅烈性的漢子!可惜才四十歲,辜負了大好前程。
士兵們七手八腳把屍體搭了下來,曹操伸手合上他的雙眼;至于那根插在石頭上的銀槍,竟然合四五人之力才把它拔起!
曹操望着張繡的屍體良久不語,漸漸又感覺到一陣不安,猛然自一名騎兵手中奪了匹馬,騎上馬橫沖直撞地往後沖,連親兵都沒反應過來,趕緊追着他跑下去。
他也不顧道路狹窄,驚得士兵左躲右閃,直馳到虎豹騎隊中才勒住缰繩——郭嘉已被擡到平闆車上,正躺在那兒與樓圭說話。
曹操跳下馬湊了過去:“奉孝,你怎麼樣?”
“沒事……”郭嘉還是滿面微笑,但臉色越發難看。
曹操松了口氣:“我剛才突然害怕起來,怕你……”
“怕我死了?”郭嘉歎了口氣,“主公放心,我才三十七歲,哪這麼容易死。
”
“萬千大事還等着你,老夫可不能沒有你啊!”
“能得主公這句話……我就是死十次百次也心安了……”
“别這麼說。
”曹操替他捋了捋亂糟糟的胡須,“你不知道,張繡病死了。
”
“嗯?”郭嘉哭笑不得——沒想到張繡竟走在他前頭了!
曹操眼中那絲不忍之色一閃而過:“奉孝,你素來能謀善斷,可有件事卻大大失算了。
你不該勸我放華佗回鄉,他若在軍中張繡豈能喪命?你又豈會病成這樣?”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妻子有病需要醫治,主公何必強人所難呢。
”郭嘉說的是謊話,早在一年半以前華佗就斷定他身患絕症無藥可醫,因此他才故意在這個節骨眼上讓華佗回鄉躲避。
倘若身在軍中又治不了這病,以曹操之性情豈能饒了華佗?
可能是天天見面的緣故,曹操隻是知道郭嘉最近身體不适,卻沒怎麼注意他的變化;到此刻才意識到,這一年來郭嘉已清瘦了許多,原本白皙的手腕細得棒子似得:“這樣不行,你不能随軍打仗了……”一回頭正看見田疇跟上來,“田先生,從此地回易縣要走幾日?”
田疇道:“來時的荊棘已鏟除,若快馬加鞭隻需十幾天。
”
曹操當機立斷:“來人呐!牽馬套車,送郭先生回易縣休養。
”
“不……”郭嘉想起身抗拒,可怎麼也使不上力,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可能再站起來了!華佗說過,他所患之症名喚“瘵”。
恰如《詩經》所雲“邦靡有定,士民其瘵”,得了這個病就意味着痛苦,把精神氣力一點點耗光。
“瘵”與“債”又是同音,這病魔就像索債一般催命。
他原本也想像張繡那樣壯烈地死在軍中,現在已不可能了。
算了吧!由着主公安排吧,離開這裡死也好,省得主公悲傷挂念,就叫他專心緻志打好這場仗吧。
曹操不知他患的是不治之症,滿心指望他好起來,又吩咐親兵:“你們幾個護送郭先生回易縣休養,路上慢慢走,不要太颠簸。
再找幾個人把張将軍的遺體也拉回去,他家鄉涼州實在太遠了,就在邺城安葬。
另外告訴軍師,火速召華佗回來給郭先生看病,千萬别耽擱。
”
郭嘉想擡頭說一句“不必麻煩華先生”,可身子一顫險些從平闆車上掉下來。
樓圭、田疇趕緊扶住,郭嘉自知去日無多,恐怕也熬不到華佗趕到了,再不說那些沒用的話,忍着周身劇痛顫巍巍道:“我還有秘密軍務……向主公彙報……”
樓圭趕緊拉曹操過來,與田疇識趣地退了幾步,隻見曹操俯下身側耳聆聽,又見郭嘉低聲嘀咕兩句,除了“遼東公孫康”幾個字,其他的也沒聽清;最後曹操笑道:“好,一切都按你說的辦。
你放心走吧,等老夫得勝而歸咱再詳談南下之事,若不出我料,北方勢必威懾大江南北,隻要咱們大軍壓境,劉表、孫權等輩說不定會不戰而降,畢竟連益州劉璋都向老夫低頭了嘛!安心休息,快走吧。
”
平闆車挂在馬匹之上,士兵輕揮一鞭,馬兒拉着車子行進起來。
郭嘉咂摸着曹操最後那幾句話,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很不放心,掙紮着仰起頭,用盡渾身氣力嚷道:“主公……莫忘了驕兵必敗……要小心騎虎難下……騎虎……難下……”斷斷續續說了這幾句就也緩不上氣來了,隻好身子一挺,虛脫地仰卧在車上。
曹操聽了個朦朦胧胧,回頭問樓圭:“你聽見奉孝說的什麼嗎?好像是什麼騎虎難下。
為何說這樣的話?”
樓圭的解釋是:“或許他後悔不該逞強跟着來,現在病倒了又要回去,騎虎難下了。
”
邢颙卻笑道:“我看不是,他是說我這個向導不稱職。
領着大家東轉西轉,想回去都不容易喽!騎虎難下吧?”
田疇默然無語,心裡卻有自己的算計——為了拯救黎民征讨烏丸,我給曹操當了向導。
這仗要是打輸了,自然難辭其咎;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