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延殘喘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十月,北方寒冷的冬天又到來了。
凜冽的西北風把樹木、百草吹殘,官渡的荒原上一片悲涼肅殺之氣。
曹軍連營的帳篷被寒風吹得嗚嗚作響,白天全心禦敵倒也覺不出什麼,到了夜晚寒露冰霜一來,兵卒們被凍得瑟瑟發抖,有些人冷得睡不着,守着炭盆、火把,搓着手腳取暖。
中原士兵不及河北士兵耐寒,戰鬥的優勢又開始向袁紹一方轉移,更加可怕的是,經過将近一年的對峙,曹營瀕臨斷糧!
為了挽救危機局面,曹操命屯于成臯的夏侯惇、屯于陽翟的曹仁把富裕的糧食全部轉移到官渡,又分派兵士挖野菜獵禽獸,甚至下令軍中每天僅供一頓飯。
但這些措施于事無補,還是撐不了幾天。
曹操身着一件簇新的戰袍,昂首闊步巡視大營,檢查各處的防務。
他心裡雖急得火燒火燎,但表面上卻還是氣定神閑,一舉一動故意裝得談笑風生慢慢悠悠。
将乃兵之膽,兵乃将之威,遇到危機主帥若是慌了,那滿營的兵将也就亂了。
所以他還得強打精神鼓舞士兵,驅逐大家的恐懼不安,盡量讓每個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身影。
仔仔細細巡視一周之後,曹操沒有回營,而是倚在轅門眺望那阆阆無垠的荒原。
冬季天黑得早,才到戌時就已滿目夜色,寒風陣陣冰涼透骨,許褚勸了好幾次,他就是不肯回帳休息。
此時此刻曹操的心情也好像這黑夜一樣死寂,尋不到任何光亮,隻是靠毅力支撐着沒有退縮。
戰争永遠不僅僅是沙場上那點兒事,更多的是後方财力的對抗。
豫州、兖州都處于中原之地,十幾年來戰亂不息災害連連,所遭受的破壞遠比河北地區嚴重得多,雖然曹操興屯田安百姓,但糧食産出不是三四年間就能完全改觀的。
地盤沒人家大、人口沒人家多、土地又比人家貧瘠,糧食補給成了袁紹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戰場上任何困難都可以設法解決,唯獨沒有糧食就隻能坐以待斃,等戰馬殺完了、樹皮扒光了,逼到人吃人的時候,恐怕再忠實的将士也要自謀生路。
到那時曹操很可能就像呂布一樣,被自己人綁着當做投誠的禮物押往袁營,臨死前還要飽受袁紹的責難和侮辱!英武半世的當朝三公豈能受辱于人?曹操已經想好了,若是真有那麼一天,他甘願拔劍抹脖子,那樣好歹還算是自刎殉國……
“主公,您在這裡呀!”郭嘉颠颠跑了過來,“難怪跑遍了大營都尋您不見,原來在轅門。
”
“嗯,我想看一看風景。
”曹操自己都覺得難圓其說,這茫茫一片黑,又有什麼可看的。
“風景雖好,隻是西北風太緊,您别着了涼,還是回大帳休息吧。
”郭嘉明知他心裡想些什麼但就是不提,現在已沒有任何辦法,說出來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曹操點點頭,可依舊沒有移動半步。
回去又怎麼睡得着?獨對孤燈心煩意亂,倒不如跟守門的衛兵站在一處,心裡倒也清爽些。
郭嘉脫下自己的裘衣,披到他身上:“對啦,剛剛有使者來報,曹洪将軍已在數日前自宛城拔營,要到官渡與咱們會合,如果日夜兼程今夜就要到了。
他營裡還有些糧食,或許能幫幫咱。
”曹洪本是防禦劉表的,但新近得訊,荊州長沙太守張羨造反,劉表忙于平叛,顧不上曹操了。
其實仗打到今天,劉表來不來搗亂也是這樣了,曹洪幹脆帶着所部三千兵北上,意欲助曹操最後一搏。
曹操心裡清楚,憑曹洪那點兒糧食,勻給此間三萬大軍也不過是再苟延一兩天,如今生死命運都已淪落到按天計算了。
他忍不住想感慨兩句,卻見郭嘉把裘衣給了他,自己卻凍得搓手跺腳,關切地問道:“你這單薄的身子,跟個窈窕婦人似的,衣服還是自己穿吧。
”說着話便解開裘衣。
郭嘉其實是故意這麼幹的,裝作瑟瑟發抖,卻推開曹操的手說:“主公在這裡堅守轅門看風景,天寒地凍多一層是一層。
”
“那你快回去歇着吧,這天太冷了。
”
郭嘉卻道:“主公不休息,我也不休息。
大不了凍死在這裡,也算是為主盡忠了。
”
曹操撲哧一笑:“你呀,鬼主意就是多……那咱都回去吧,不過你和公達得來陪我。
”
“軍師染了點兒風寒,還是我陪着您吧。
”郭嘉再不推辭,接過裘衣重新穿好,“再難也得注意身體,興許明天袁紹就撤兵了呢。
”這不過是安慰人的話。
曹操點頭不語,帶着郭嘉、許褚邁步往回走,穿過前寨的幾道營房,緩緩來到燈火黯淡的大帳。
還未進門,忽見王必一瘸一拐跑了來:“主公……主公……”
“你箭創未愈,不好好在後營休息,跑來做什麼?”
王必捂着大腿道:“有斥候來報,後面來了一哨人馬。
”
“是子廉的隊伍到了吧。
”
“不對啊,那幫人是從東南方向來的。
”
“東南?!”曹操頓生詫異,“宛城發兵當從西南而來,不可能從東南繞一個大圈子……走!帶我親自去看。
”
一幫人疾步來至東南後寨的轅門,但見遠處隐隐約約顯出許多火把,行進的速度卻很緩慢。
這固然不是曹洪,但這樣的移動速度也不像是奇襲的袁軍。
莫非是地方上的山賊草寇?似乎也不大可能,哪有草寇敢明目張膽來闖官軍大營。
有斥候往來不停飛馬探報,這支隊伍已越來越近,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