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字的弦外之音,他擺弄着腰下的錦囊說:“橋公說得是。
不過咱們隻要努力熬過這一冬,天氣還會回暖,世間萬物尚需積蓄精氣,為的就是要熬過這一冬。
”
“是啊!隻是不知道這一冬又要凍死多少生靈。
”橋玄感歎道。
“秋冬本就是肅殺的季節,生靈死亡在所難免。
”
“不錯,看來萬千生靈現在隻好蟄伏自重了……”橋玄沉默了。
“對!萬物必須自珍自重、蓄勢待發,這才好挺過這最冷的日子。
其實絕大多數生靈都是凍死在開春前夜的。
”
曹操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場非同尋常的談話,橋玄與蔡邕你來我往,句句說的都是過冬,卻暗含着無限回味,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不過有些事情其實是由不得自己的,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位曹公子你聽說過嗎?”曹操聽得詫異:橋公為什麼偏偏把話說到這個節骨眼兒上把我拉進來?卻聽說蔡邕不緊不慢地答道:“早有耳聞,設五色棒不避權貴,一時名震洛陽,我雖然前兩天才被召回京師,耳朵裡也已經灌滿了。
能與橋公相厚的必定不是凡品。
”
曹操剛想客套兩句話,橋玄卻搶先道:“你可知孟德也是世代名臣?他父親正是當朝鴻胪卿。
”
“哦?曹大人的公子?”蔡邕的神色突然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這……我還不知道,恕我少禮了。
”
“伯喈不必多禮,孟德是我的一個小朋友。
以後啊,你們不妨多親多近。
”
“諾。
”蔡邕原先當過橋玄任司徒時的掾屬,因此這一聲答得如同尊奉上司指令一般,“曹公子……孟德果然是出自名門,做起事來有模有樣,将來一定是國家棟梁之才。
”
“蔡公過獎了。
”曹操終于接上話茬了,“您此番回京複任議郎,是否有什麼特别的差事嗎?”
“也沒什麼特别的,還是在東觀校書。
當今主上好學,命我與馬公、楊公他們共同訂正《六經》文字,将來還要镌刻石碑立在太學門外供後儒晚生取正。
”他提到的馬公是谏議大夫馬日磾,楊公是光祿大夫楊賜,也就是楊彪的父親。
他兩人都曾經為三公,是頗具聲望的老臣。
“您真是博學多才,熟知《六經》,又能解音律、通數術、能辭賦、工書畫,怎樣才能同時掌握這麼多技藝呢?”
“這其實算不了什麼,”蔡邕一笑,“所謂觸類旁通,隻要有一門學問弄得精熟,那别的學問隻要識其大體就不難了。
詩有賦比興,文有起承轉合,音有宮商角徵羽,數有河洛九宮。
一切學問隻要得其大體,剩下的就是用心而已了。
”
“那麼用兵與為政呢?”
“這個嘛……”蔡邕本是不肯親近曹家人的,但此刻聽這一問卻對這個年輕人有了幾分欣賞,加之橋玄的引薦便不再顧忌什麼了,“你恰恰問到了最不容易的兩樣。
我雖然不曉兵事,卻也知道雖有《孫子》、《司馬》、《三略》、《六韬》,但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非固,行陣之中瞬息萬變,似乎隻有以不變應萬變或是随機應變了。
似乎就是《三略》中提到的‘因敵變化,不為事先,動辄相随。
’至于為政,《尚書·洪範》雖有五行、五事、三德、八政等言,卻皆是隻見其論未見其形。
難矣!不過按照音律的說法,琴瑟不調必要改弦更張。
”
曹操誠服地點着頭:“随機應變……改弦更張……蔡公說得好!萬事不能件件如意,隻有不斷随機變通才是大道理。
”
“孟德雖然相貌與令尊不似,但說話的神情還是很像你父親的。
現與我一同在東觀校書的堂谿典,常常感歎令尊的練達機敏。
虎父無犬子,孟德可教呀!”蔡邕這話似乎是出自真心的。
堂谿典其人,曹操也是認識的,他當年與另一位文士邊韶,同被祖父曹騰薦入京師,也精通經籍在東觀校訂《六經》。
另外堂谿典善于風角星象,每逢天下大旱之時,朝廷都會命他到嵩山求雨,至今泰山啟母阙上還留有他的求雨銘文。
但是他雖得益于曹騰,卻不常與曹家走動了,反倒是樊陵、許相這些谄媚小人與曹嵩走得越來越近了。
橋玄默默看着他倆說話,腦子裡卻在想别的:“我究竟是怎麼了?這個曹家小子值得我這麼用心嗎?還把他引薦給伯喈,這不是找麻煩嗎?他是哪點對了我的心思呢?或許是他有點兒像年輕時的我吧……當年我也是他這個歲數,不過當個梁國境内一個小縣的功曹,芝麻大的官。
原不過想在縣裡混好差事,沒指望把官當到多大,但求對得起良心就成了。
後來見到了流民——那麼多的流民,黑壓壓望不到邊,都是衣衫褴褛,半大的小子丫頭連雙鞋都沒穿過,為争一塊餅大打出手,餅掉到泥裡抓起來就往嘴裡塞!那些流民都是這樣,哪兒還像人呐……他們都是從陳國來的,陳國相羊昌私圈民地、侵占稅收,百姓不敢違抗,誰要是不肯遷走就一棍子打死。
誰敢不走?可農民離了土地跟拿棍子打死又什麼不同?有些年輕力壯的可以留下來當佃農,那也隻不過是勉強糊口罷了。
更多的老幼病殘隻能當流民,等死的流民!
“真不曉得我那會兒哪兒來的一股子沖勁,發誓要扳倒羊昌。
以為隻有扳倒羊昌,百姓才有活路,可那羊昌不是無根之樹,他的靠山太硬了——跋扈将軍梁冀!殺人如麻的魔王!專擅朝政,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