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回合是肅順勝了,兩宮并尊,卻非同日,懿貴太妃畢竟晚了一日才得封為太後。
因為住在煙波緻爽殿西暖閣,很自然地被稱為“西太後”,有時簡稱為“西邊”,或者“西面的”。
這樣,另一位太後就應該是“東太後”,但臣下在背後談到,卻很少帶出“東”字來,兩宮高下先後之分,在這些地方表現得清清楚楚,那正是肅順所希望出現的情況。
但是,肅順隻能在名分上貶低“西太後”,不能在實際處理政務上讨得便宜。
起初,果然如西太後所預料到的,當兩宮提出以钤印作為谕旨曾經過目的憑證的辦法時,肅順表示,兩位太後隻能钤印,不能更易谕旨的内容,而且各衙門所上奏折,不先呈覽。
要照這樣子辦,兩宮聽政,有名無實,西太後堅持不可,于是,第二個回合是肅順輸了。
但是肅順始終不相信西太後有什麼了不起的才具,能夠治理大政,所以雖然輸了,并不以為意,你要看就看,你要改就改,看你能搞出什麼花樣來!西太後當然也有自知之明,不會自作聰明,胡出主意,因此表面不僅相安無事,甚至可說是意見頗為融洽的,以至于連站在恭王這面,或者深恐肅順專擅,紊亂朝政的人,也不得不說一句:“長此以往,未始不佳。
”
肅順的地位看來相當穩固的了!因此原在觀望風色的人,态度開始改變,逐漸逐漸地向肅順靠近了。
自然,離恭王卻是越來越遠了。
隻有西太後知道,肅順的地位并未穩固。
遷入煙波緻爽殿的第一天,西太後就向東太後建議,應該正式改為“垂簾”的體制。
沖人在位,太後垂簾,史不絕書,可是在清朝絕無此傳統,因此,謹慎的東太後,反對此議,她的理由是:“外頭有人說,如今的體制,是‘垂簾輔政,兼而有之’,這樣子不也很好嗎?”
“現在是剛起頭,肅順的形迹不敢太露,日子長了,姐姐,你看着吧!”從禦口親封太後之日起,兩宮正式以姊妹相稱了。
東太後的口才不及“妹妹”,隻有一個辦法:“慢慢兒再說吧!”
慢慢地,西太後發現煙波緻爽殿裡的太監,不少是肅順的奸細,說話便不得不特别小心,凡涉密議,決不能讓肅順知道的,兩宮都是俯伏在後院那隻綠釉大缸上面,假作觀賞金魚時,方始小聲談論。
不曉得多少次,西太後動以危詞,東太後終于說了一句:
“這件事兒,我看非得問問六爺不可!”
西太後的腹案,原就是要聯絡恭王,内外并舉,才能一下子打倒肅順,所以東太後的話,恰中下懷。
西太後從今天起,開始策劃,如何與恭王取得密切聯絡?
反複思量,要找一條秘密通路把消息傳給恭王,還真不容易!太後向例不召見外臣,象奉派恭理喪儀,由京城趕到熱河的吏部尚書陳孚恩,面請聖安,也不過在煙波緻爽殿外,遙遙叩頭而已。
加以肅順防範嚴密,連王公親貴亦被認為在外臣之列,醇王福晉,倒是常可進宮,但西太後不信任她那一位妹夫兼小叔的醇王,能辦得了這樣的大事,不敢叫醇王福晉傳話給他。
同時,左右太監中有肅順的耳目在,西太後也沒有機會可以說這些話。
已經是相當苦悶焦灼了,偏偏小安子不安分,跟雙喜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
小安子那張嘴能說會道,卻都是些歪理,遇到理路最清楚的雙喜,就不是對手了,一句話說錯,讓雙喜抓住了短處,問得他張口結舌,小安子惱羞成怒之下,罵出來一句村話。
雙喜的父親,是個内務府“包衣”佐領,說起來也算是個“官家小姐”,身分比淨身投效的太監,不知高出幾許,受他這句侮辱,尋死覓活,兩天不曾吃飯。
太後最寵這個宮女,十分心疼,但以小安子是西太後的人,不便徑作處置,叫雙喜自己到西暖閣去哭訴。
西太後大怒,把小安子找了來問,果然是雙喜受了委屈。
于是吩咐傳敬事房首領太監陳勝文。
陳文勝旱就知道了這件事,但當事的雙方,各有極大的靠山,那一個他也惹不起,所以故意不聞不問。
這時看着躲不過去,心裡也有個計較,太後怎麼說,他怎麼辦,不作主張,便無偏袒,就誰也不得罪了。
“小安子太可惡了!”西太後問道:“你說,按規矩該怎麼着?”
“回太後的話,”陳勝文從容不迫地答道:“懲治太監,原無常法。
從前康熙爺、嘉慶爺治得寬,雍正爺、乾隆爺治得就嚴。
小安子在太後跟前當差多年,跟普通的太監不一樣,奴才請懿旨辦理。
”
“什麼當差多年?一點兒都不長進!”西太後沉着臉說:“仗着他那點子小聰明,專好搬弄是非,也不知惹我生了多少氣!雙喜一個女孩子,人家在自己家裡,丫頭老媽子服侍,不也是個‘格格’嗎?小安子什麼東西?就敢這麼欺侮她!叫他滾回去!滾得遠遠兒的,别讓我看見了生氣!”
陳勝文心裡明白,西太後還是衛護着小安子。
要照他所犯的過錯來說,應該一頓杖責,斥逐出宮,此刻聽西太後的話鋒,不過“叫他滾回去”,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