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後今年三十正壽,安德海早就在宮内各處發議論了,說她操勞國事,戡平大亂,皇上崇功報德,該顯一顯孝心,而況天下太平,正該好好熱鬧一下。
慈禧太後本人也被說動了心,有意鋪張一番。
但這樣的事,臣下無人奏請,自己就不便開口。
當然,有“孝心”的人是有的,隻是恭王口口聲聲要省儉,沒有人敢貿然提議。
因此,以國服雖除,文宗的山陵未曾奉安的理由,國家的大慶典,依然從簡。
十月初十這一天,跟去年一樣,皇帝一早由禦前大臣扈從着,到長春宮來請安,侍奉早膳。
然後于辰正時分,臨禦慈甯宮,由皇帝率領王公大臣,在慈甯門外,恭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叩賀聖壽的儀典,就算告成了。
當然,宮内有小規模的慶賀節目,在粹芳齋接受福晉命婦的叩祝,接着開戲,皇帝親侍午膳。
這一頓飯在戲台前面吃了三個半時辰,從午前十點,到午後五點才罷。
福晉命婦磕頭辭出,兩宮太後命駕還宮。
秋深日短,已到掌燈時分,慈禧太後累了一天,原想早些休息,但人聲一靜,一顆心倒反靜不下來了。
在粹芳齋是百鳥朝拱的鳳凰,回到寝宮便是臨流自憐的孤鸾。
每到此刻,便是她把“太後”的尊銜,看得一文不值的時候!三年來養成的習慣,凡是遇到這樣的心境,她就必須找一件事來做——什麼事都好,隻要使她能轉移心境。
有個最簡單的方法,挑個平日看得不順眼的太監或宮女,随便說個錯,把他們痛罵一陣,或者“傳杖”打一頓,借他人的哀啼,發自己的怨氣,最見效不過。
但這一天不行,大好的日子,不為别人,也得為自己忌諱。
正在躊躇着,不知找個什麼消遣好的當兒,一眼望了出去,頓覺心中一喜。
是大公主來了!她今年十一歲,但發育得快,娉娉婷婷,快将脫卻稚氣,而說話行事,更不象十一歲的小姑娘。
慈禧太後十分寵她,不但寵,甚至還有些忌憚她,因為她有時說的話,叫人駁不倒,辯不得,除掉依她,竟無第二個辦法。
于是慈禧太後自己迎了出去。
大公主一見,從容不迫地立定,袅袅娜娜地蹲下身子去,請了個極漂亮的安,然後閃開,讓跟着來的一名“谙達”太監,兩名“精奇媽媽”跪安。
“谙達”太監張福有,手裡捧着個錦袱包裹的朱紅描金大漆盒,慈禧太後便即問道:“那是什麼呀?”
“我奶奶,”這是指她的生母,恭王福晉,大公主說:“今兒進宮拜壽,又給我捎了東西來,我拿來給皇額娘瞧瞧。
”
“好的,我瞧瞧!”
進屋把漆盒打開,裡面花樣極多,一眼看不清,隻覺得都是些西洋玩藝,慈禧太後拿起一具粉紅羊皮鑲裹的望遠鏡朝窗外看了看,随手放下,又撿起一個玻璃瓶,望着上面的國字問:“這是什麼玩藝?”
“香水兒!”大公主答道:“是法國公使夫人送的。
”
“送給誰啊?”
“送給我奶奶。
”
“噢!”慈禧太後又問:“送得不少吧?”
“就這麼一瓶。
”
聽說就這一瓶,她心裡的感覺就不同了。
如果京城裡就這獨一無二的一份,這應該歸誰所有呢?
她在心裡這樣想着,大公主已經開口了:“我奶奶說,這瓶香水兒不敢用,叫我也留着玩兒,别打開。
”
“為什麼?”慈禧太後愕然相問。
“說是不莊重。
讓人聞見了香水味兒,說用鬼子的東西,怕皇額娘會罵。
”
“小東西!”慈禧太後笑道:“你舍不得就舍不得,還使個花招兒幹什麼?”
“我舍得,我也不會使花招,拿這些東西來給皇額娘瞧,就打算着孝敬皇額娘的。
”
聽得這話,慈禧太後十分高興,把漆盒丢在一邊,拉着她的手要跟她閑話。
“今兒的戲,你看得懂嗎?”
“看,怎麼看不懂啊?”
語氣未完,慈禧太後随又問道:“今天的戲不好?”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反正我不愛聽。
”
這話奇了!從去年十月孝服一滿,初一、十五常在漱芳齋演戲,聽了這麼多天,竟說“反正不愛聽”,那麼:“我看你每一趟都是安安穩穩坐着,仿佛聽得挺得勁兒似的,那是怎麼回事啊!”
“那是規矩啊!”大公主把臉一揚,越顯得象個大人了。
對了,規矩,在太後面前陪着聽戲,還能懶懶地,顯出不感興趣的樣子來?她這一說,慈禧太後倒覺得自己問得可笑了。
“照這一說,你是根本不愛聽戲?”
“也不是。
”大公主說,“我不愛聽昆腔——昆腔沒有皮黃好聽。
”
“你說說,皮黃怎麼好聽?”
慈禧太後自然不會沒有聽過皮黃,但宮裡十幾年,聽的都是升平署太監扮演的昆腔,偶有皮黃戲也不多。
近年“三慶”、“四喜”兩班,名伶疊出,王公府第每有喜慶堂會,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