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筒拽下來;他們朝車窗扔石頭;他們随手偷東西;他們用空啤酒罐踢足球,聲音像是打機關槍;他們像瘋子一樣騎着摩托車在定居點裡穿梭。
夜裡是他們的天下。
我們像老鼠一樣躲起來顫抖:他們的尖叫聲讓我們血液發涼。
警察對我們的地盤撒手不管,任由尖叫聲像酸液一樣腐蝕我們。
我們的男青年是玩刀好手:他們的刀就是手的延伸。
我們的男青年是吐痰大王:他們用痰來标明領地,就像狗用尿标明領地一樣。
他們總是成群結隊,就像村裡的野狗。
我們的女青年是安靜的。
她們的存在本身讓她們難堪,這從她們的臉上就明顯看得出。
她們把頭發裹在手帕裡,眼睛盯着地面,在城中悄無聲息地走着,就像是影子。
如果你在電車上碰到過其中一位,她肯定是趴在祈禱書上,一字一頓地念經,就像往外蹦葵花籽似的。
她很快就會起身,不往左邊看,也不往右邊看,快步下車,嘴裡還念叨着經文,雙唇動個不停,就像是駱駝。
我們長着濃眉毛的中年男人聚在混凝土制成的、綠松石色圓頂的清真寺周圍。
這裡的清真寺看起來更像是日托中心,而不是禮拜場所。
夏天,他們蹲在清真寺旁,蹭牆避暑(盡管天上看不見太陽)。
他們沒事就來晃悠,朝彼此身上聞,繞着清真寺轉圈,手背在後面,不時停下來換換腳,拍拍别人的背,見面時擁抱,分别時也擁抱,節日清真寺人滿為患的時候,他們就到馬路上向東跪拜。
狗從早到晚啃骨頭,我們的男人從早到晚抱着清真寺不放。
當天空低得能碰上腦袋時,當氣壓計降到了底,空氣潮濕到我們要用鰓呼吸時,我們的身體就會變得沉重,落到最底層,那裡不分區,我們用四肢爬行,像孵出來的小魚一樣生活。
隻有在那裡,在石頭河床上,我們的鱗才會蹭到别人的鱗,我們的鳍才會碰到别人的鳍,我們的鰓才會壓到别人的鰓。
我們是蠻族。
我們不寫字,我們将簽名留給風:我們用聲音簽名,我們用呼喚、大喊、尖叫、吐痰來發出信号。
這就是我們标明領地的方式。
凡是摸過的東西,我們都要用手指敲兩下:垃圾桶、窗格、管道。
我敲故我在。
我們會打拍子,打得和牙疼一樣疼。
我們在婚禮上哭,在葬禮上哭,我們的女人痙攣似的聲音打在混凝土立面上,就像是暴風雨。
我們會打碎玻璃杯,歡鬧起來:鞭炮是我們最喜歡的玩具。
聲響是我們的字母表,我們鬧出的動靜是我們存在的唯一證明,是我們留下的唯一痕迹。
我們像狗一樣:吠叫。
我們對着朝頭頂壓下來的灰色天空吠叫。
我們是睡着的人。
我們部落成員額上都蓋着哥倫布的隐形印記。
我們向西航行,卻來到了東方;實際上,我們走到的最西邊正是我們走到的最東邊。
我們部落被詛咒了。
回到我們出走的土地意味着死亡,留在我們來到的土地意味着失敗。
于是,離開的情景在我們的夢裡無盡地重複,離開的那一刻是我們唯一的勝利時刻。
有時,在從清真寺走回家的一小段路上,我們會被困意壓倒,便找個長椅躺下,長椅頂上的樹正在竭盡全力地生長。
空氣潮濕而溫暖,滿月形似霓虹,夜空是海軍藍的顔色。
我們就這樣在水泥樹下的水泥綠洲中入睡,回味着已經回味了無數次的離鄉情景。
我們收起帳篷,背上包,一陣強風攪動沙漠的沙粒,我們的輪廓開始模糊,一齊消失在濃密的沙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