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開除——封殺——禁止——不能進——不能入——不能幹——流放——擦掉——除名……走吧,你!
戈蘭不再愛我了。
這才是我拒絕跟他去日本的原因。
它靜靜地、難以察覺地、沒有特别原因就發生了。
戈蘭盡力了:為了讓自己的心活過來,脈搏跳動起來,他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他不相信愛會那樣溜走。
但一點一點地,他曾經對我的感覺被遭到忽視的感覺壓倒了。
或許我現在也有同樣的感覺;或許它當時正在我體内休眠。
我們很難發現自己身上的隐患,發現自己的污點,因為它已經進入了我們的血液。
戈蘭和公公是用同樣的材料制成的。
每當取得一次勝利,他就會在心裡把它獻給他自己的、屬于他個人的N城。
他的成就越大,那座城就越不理會他。
它隻關心他的失敗。
它之所以願意聽他的失敗,是因為失敗确證了它不曾虧待他。
因此,對戈蘭和公公來說,這個國家分成了兩大對立的、同樣激烈的陣營:受害者和加害者。
于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他們或許有對的地方:或許,這個國家确實除了受害者就是加害者。
受害者和加害者會定期調換位置。
如何從過去中解脫出來,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曾要求我的學生們與過去和解,說這是必要的第一步。
我曾給了他們一片沒有痛苦的過去,試圖保護他們,就像父母保護自己的孩子,孩子保護自己的朋友,就像我的母親保護我,戈蘭的父親保護戈蘭。
但是,解脫是沒有的;有的隻有遺忘。
而遺忘來自我們的大腦中都有的神奇小橡皮。
我們每個人都拖着自己的壁櫥,每個壁櫥都有自己的骷髅頭。
骷髅頭遲早會滾下來,不過會披着僞裝,以一種讓我們舒服的形式滾下來,就像公公書架上的那份證書。
過去就是我們的裝置,明明是業餘的玩意兒,卻打着藝術的旗号。
這裡碰一下,那裡碰一下,這裡摸一下,那裡摸一下,到處碰,到處摸。
觸碰回味是我們最喜歡的藝術手法。
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博物館館長。
而且,我們不能與過去和解,除非我們能接觸到它,除非我們可以像拯救荷蘭于洪水的男孩漢斯·布林克爾那樣指着它的堤壩。
用你的手指指向堤壩。
讓你的屏幕充滿圖像。
讓你的生命不再蒙塵。
偶爾做一些改變。
擺脫一兩件東西。
打開A,蓋上B。
把斑點都去掉。
把嘴巴閉上。
把舌頭當成武器。
想的是這樣,說的是那樣。
用浮誇的表現來掩飾自己的意圖。
掩藏你相信的。
相信你掩藏的。
我越來越厭惡這些重複、重演、不斷翻新的抱怨和辯護,病毒式傳播的苦難,圍繞和纏繞着我們的臍帶,将我們捆綁起來,成為可怕的、痛苦的、血肉模糊的一團,永遠不能脫出——父輩、子輩、孫輩、絞死人和被絞死的人、受害者與加害者、看守與犯人、法官與被告……
我需要空氣。
我把公公的筆記本扔到地上,穿上外衣,走出了家門。
我沿着善德街走了一段,然後進了一家我偶爾會去喝咖啡的酒吧,名叫失蹤情人。
我到吧台坐下,點了飲品。
人們嗡嗡的說話聲和人體發出的熱量安穩了我的神經。
我需要人的溫暖肉體來消除撞擊太陽穴的疼痛,就像熄滅香煙一樣。
我身邊坐着一個男人。
我們聊了幾句,喝了幾杯,看了幾眼,身子相互蹭了蹭:我們要來一次涉及體液混合的小小互惠交易。
交易圓滿成功:我得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自我羞辱的安慰。
疼痛消失了。
蒼白的晨光透過窗格,我惺忪的睡眼注意到床邊的桌上有一張鈔票:那個我還沒來得及記住面孔的男人留下了一張一百盾的鈔票。
我的嘴巴展開了笑容。
像荷蘭人一樣說了句:“Snipvooreenwip!”一百盾換一炮。
我完全忘了自己住的是紅燈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