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部來自遙遠南方的小說,寫下那部小說的女人說,啞子經常默默聽著别人的故事。
大家都說,無法說話的啞子給了他們安慰。
但啞子真正想要的是回到朋友身邊,回到他深愛、信任且懷念的啞子朋友身邊,走在挑選水果和糖果的熟悉街道上迎接一天的結束。
他們擁抱著彼此的故事。
我們是啞子。
我們是瑪麗安。
《簡愛》是個關于勇氣的故事。
還記得初次讀它時,我将那本書借給秀珍,秀珍看完後又還給我,我們談論起勇氣,深信往後自己也會成為簡愛。
秀珍沒有問我為什麽叫她來,她隻是坐著看我走進來,輕輕點頭示意。
我坐在秀珍對面,謝謝她願意來見我。
有好一會兒,我們隻是靜默不語。
我苦惱了好幾天,告訴秀珍這件事的決定是否正确,又有何意義。
雖然大家都說真心能感動上天,但那真的很老套,搞不好隻是因為傳達真心能讓我一吐為快罷了。
倘若隻是為了自己好過一些而吐露祕密,這就和傳達真心一點關係也沒有。
剛開始我想,我什麽都不會說的,畢竟我們已經走得太遠。
姜勝永說,我們沒必要被過去牽絆。
他說得沒錯,但假如過去到現在都沒結束,那又該怎麽說呢?假如我至今仍行走在靜止的指針上呢?
我想起李鎮燮,他是覆蓋在我的過去上的另一段過去。
每次對我施暴後,他會變得抑鬱不已,希望獲得我的原諒以減輕自己的愧疚。
他買禮物,送我那些以我的經濟條件來說負擔不起的皮包、衣服和項鍊。
以他的收入來說,買這些東西也都是不小的壓力。
我以為他是真心感到抱歉才送我,所以才收下──不,這是在說謊,我确實也對那些東西起了貪念。
我想著他對我的傷害,認為自己理當收下這點禮物。
但那是個陷阱,禮物随著暴力的延續而增加,我開始在約會時不出錢,偶爾還親自挑選想要的禮物。
見他面有難色,我還冷嘲熱諷:“你把我打成這樣,就連這點事都做不到嗎?簡直和乞丐沒兩樣,你沒資格打我。
”
從某一刻起,他向我道歉時遞給我的物品,成了打我前預先支付的費用。
我說,之所以不敢報警舉發他,是因為我會害怕。
沒錯,我害怕别人會說我拿了應有的報償,竟還卑鄙的報警;我害怕大家,害怕其他女人說我自貶身價,把自己給賣了,最後沒人願意伸出援手。
真可悲,可悲的人是我。
支配我的不是他,而是關于自己的記憶。
那天,見到秀珍的當下,憎恨的情緒包圍了我。
我憎恨過去、未來,還有那一刻我打算說出的事,可是,我必須說出來。
“隻要第一顆鈕扣扣錯,就不可能穿好衣服。
我并不認同這種想法,隻要重新解開再扣就行了。
如果再次失敗,那就從頭再來一遍。
”這是姜勝永的建議。
他說,人生随時都能重新開始,随時都能改變。
但是,假如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沒有扣錯鈕扣,沒有發現哪裡出錯,就這麽活了一輩子,鈕扣始終錯位;或者,假如我一直佯裝不知鈕扣扣錯了呢?
姜勝永八成會說,要好好擡起頭,假如持續裝聾作啞,鈕扣就會持續歪斜扭曲,遲早會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當然,他絕對不會說出這種毫無希望的話,但他會說,裝聾作啞得越久,往後要承擔的時間也會越長。
因此,我非向秀珍坦白不可,但不是為了從她那聽到什麽回答或徵求她的同意,隻不過是說出多年前早該對她說的話,因為那正是我扣錯的第一顆鈕扣。
這并非單方面要求對方體諒的真心,而是如我所說,它是扣錯的鈕扣,是從歪斜不整的衣著上就能看到的真相。
“二十一歲那年,”我開始說話,秀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