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有可能。
因為秀珍是個女人。
僅此一次的機率貫穿了秀珍的身體,揚長而去。
秀珍沒想到自己身上孕育著一個生命,她懷有的隻有記憶,想遺忘、想當作沒發生過、想全然抹去的記憶。
動手術前,宥利曾經問秀珍,是否會告訴他自己懷孕的事,秀珍回答不會。
那個男人沒有任何權利,事情是在秀珍毫無意識的狀态下發生,她不懂為什麽動手術需要徵求他的同意。
這是秀珍的身體,也是她的選擇。
她并不覺得悲傷,一點也不。
孩子?生命?愛?去你們的。
秀珍确實感到痛苦,但她并不後悔決定堕胎,倘若時間能倒轉,她仍會做出相同選擇。
但她真的很痛苦,即便想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去也不會真的消失。
她覺得身體很不舒服,經常惡夢連連、噁心作嘔,一下子掉了十公斤。
她怎樣都無法理解,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事,為何罪惡感卻纏著自己不放。
每當她感到混亂時,總會忍不住痛哭失聲。
這時,宥利就會握住秀珍的手。
宥利會輕輕吟誦自己創作的詩給秀珍聽,她的文字透明而溫暖。
謠傳宥利每天都和男人上床,這并非事實。
雖然她确實在這方面的經驗豐富,但也僅止于此。
宥利獨處的時間反倒更多,她會利用這些時間寫寫文章、日記和詩。
宥利的詩中出現了死人,出現了迷失方向的幼貓。
宥利這樣寫著:我是被丢掉的皮夾,被硬塞進衣櫃後徹底被遺忘的老舊襯衫,是被丢棄在路邊的巧克力包裝紙。
我飲下滾燙的牛奶,我持續哼唱走音的曲調。
宥利很喜歡寫文章的作業,很想把這件事做好。
她知道身邊的人對自己指指點點,說她四處鬼混,但宥利發自内心想把文章寫好,隻是這樣而已。
宥利也知道自己造成别人的壓力,誤會遠比真相更多,所以才寄情于文章。
文字,是宥利盛放内心的地方,但她同時又為此感到羞愧,才會在撕破的色紙、收據的角落、書櫃的背面或一面空白的廢紙上寫文章,然後丢掉。
秀珍總會暗地細讀那些文字,宥利總要她别看,又任由她去。
秀珍察覺宥利的迫切,她希望有人能閱讀自己的内心,希望能打動某人,希望自己說的話可以被某人理解。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宥利才會那麽認真寫作業,無論是讀後感或自述的散文都煞費苦心──這次會打動某人吧?下次必定能打動某人吧?但她連那篇文章要往哪去都不曉得。
宥利總是用心寫完文章後就撒手不管了,就像她任由男人們去想像自己。
某一次,秀珍問她:“妳不覺得冤枉嗎?”
她們倆在棉被中凝視著彼此。
“冤枉啊。
”宥利回答。
“那妳為什麽不跟大家說清楚?”
宥利輕輕撫摸秀珍的臉龐。
“大家隻會相信自己喜歡的人說的話啊。
”
秀珍又問:“妳曾經拒絕過男生嗎?”
“嗯。
”
“他們怎麽說?”
宥利又笑了。
“他們不信。
”
“妳多說幾次就好了,要對他們發脾氣。
”
“我試過了。
”宥利輕輕握住秀珍的手指。
“他們從不覺得我在發脾氣,反倒覺得我在欲擒故縱。
”
秀珍想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開口:“妳有碰過什麽可怕的事嗎?被迫的。
”
“沒有,沒有碰過。
”
“如果妳沒有明确拒絕,哪天也許就會碰上。
”
那時,宥利一臉哀傷的望著秀珍。
“沒關係,沒有那麽惡劣的男人。
而且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前,男人都非常溫柔多情。
我就喜歡這點。
”
秀珍覺得很鬱悶。
“可是一旦到手,他們就棄妳如敝屣了啊。
”
“嗯,”宥利稍微皺了皺眉。
“所以我才會再去找其他男人交往啊。
”
宥利露出笑容,秀珍卻笑不出來。
宥利猶豫了一會兒,說:“沒關係,我讨厭搞得太複雜。
”
“嗯。
”
“可是……”
“嗯?”
“為什麽大家都無法愛我一輩子呢?”
秀珍一句話也沒說,她沒有對宥利說,那是因為妳看起來太寂寞,彷彿随時都會敞開心房,讓他們可以輕易靠近,但得知妳深不見底的寂寞後,就會發現自己無法承受。
“對不起。
”宥利說。
“嗯?”
“我說了這麽沒出息的話,妳一定很失望吧?”
“别說了。
”
“嗯。
”
“不是啦。
”秀珍邊摸著宥利的小指,“我是要妳别道歉。
”
宥利沒有再說什麽,秀珍閉上雙眼。
她無法直視宥利的眼睛,雖然宥利溫柔的安慰秀珍,用溫熱的手輕撫她,但那隻手早已傷痕累累。
她發自真心的感謝宥利,但這就是全部了。
宥利又靠近了秀珍一些,靠著彼此的額頭入睡。
那一天,在進入夢鄉的同時,秀珍難得想起了貞雅,她似乎稍稍理解了,為何當初貞雅會疏遠自己。
*
那天,秀珍同樣窩在圖書館,第一學期的課都上完了,多出很多閒暇時間。
她讀了一本令人作噁的小說,是一名男人将三名女人脫光後囚禁在倉庫的故事。
女人們沒有逃亡的打算,反倒在倉庫裡建立起她們之間的友情。
她們擁抱彼此,撫慰對方的身體,在細軟的呢喃中建立屬于她們的世界。
她們并不認為自己被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