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會聽到利娅抱怨說這東西太貴啦,艾達也不會說上面有什麼什麼細菌了。
我買了木頭扡子串的雞肉串,在蠟紙裡包好,拿回了桌邊。
“快吃吧,吃了就開心了!”我說,“幹杯。
”
“敬父親。
”艾達說。
她和利娅瞅着肉串,互相看了看,又發出了幾聲隻有她們自己才懂的竊笑。
“他真的很忠于自我,你必須承認這一點。
”我們嚼着雞肉的時候,利娅說,“他就是一本故步自封的曆史書。
他還在基蘭加的時候,我們能夠定期從塔塔·波安達和福爾斯夫婦那兒得到消息。
我還想說不定去看看他,但就是鼓不起勇氣。
”
“為什麼?”我問她,“我就會去,去那兒告訴他滾一邊去。
”
“我覺得我是怕見到他成了個瘋子吧。
後來傳言越說越玄乎。
比如,說他有五個老婆,後來全都離開了他。
”
“這傳言不錯啊,”我說,“父親是重婚浸信會教友。
”
“五妻聖靈降臨派教友。
”艾達說。
[“重婚浸信會教友”“五妻聖靈降臨派教友”原文分别為“BaptistBigamist”“PentecostalPentigamist”,二人在做押頭韻的文字遊戲。
]
“對他來說,那真的是最好的歸宿,你們說呢?置身于榮耀的火焰中。
”利娅說,“我敢肯定,直到最後一刻他都認為自己完全正确,他從來就沒想過要棄船而逃。
”
“真沒想到他竟然堅持了這麼長時間。
”艾達說。
“是啊!他竟然沒在十五年前就死于傷寒、昏睡病、瘧疾之類的。
我敢肯定母親離開他後,他的衛生狀況絕對一落千丈。
”
艾達什麼話都沒說。
當然啦,作為醫生,她對熱帶疾病了如指掌,對利娅的專家腔頗不以為然。
我們之間就是這樣。
不管在哪兒,隻要多走幾步,就會踩到姐妹們的腳趾頭。
“哎呀,”我突然說,“你給母親寫信說過父親的事嗎?”
“沒有。
我覺得艾達可能會想當面告訴她。
”
艾達一字一頓地說:“我認為母親很早以前就當作他已經死了。
”
我們吃完雞肉串,聊起了母親,我還稍微聊了聊赤道酒店。
我想我們這輩子終于有一次能像個體面的家庭那樣共度一個下午了。
但後來,果不其然,利娅又聊起蒙博托把她丈夫關進牢裡、軍隊怎麼恐吓每個人、紮伊爾最近的行賄陰謀之類的事了。
我悄悄跟你透一句,我在河的這一岸有這麼多客人,完全是拜這些賄賂所賜。
但我沒這麼說。
然後,她又說起了葡萄牙人、比利時人和美國人是怎麼把可憐的非洲徹頭徹尾地廢掉了。
“利娅,你的這些哭哭啼啼的故事,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我幾乎喊了起來。
我覺得我是受夠了,再加上煙抽完了,天又這麼熱。
我的皮膚這麼白皙,陽光卻直直地照射着我的腦袋。
不過說真的,有太陽倒也好,之前我們畢竟還在宮殿裡看了那麼些東西:殺妻,牆壁裡的奴隸骨頭!這些恐怖的事情和我們半毛錢關系都沒有——那都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
我指出,這兒的當地人早就已經迫不及待地等着葡萄牙人出現,等着他們來買奴隸。
阿波美國王發現,賣十五個以前的鄰居,就能換來一門上好的葡萄牙大炮,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但利娅似乎永遠是有備而來。
自然,她說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她說我們不可能理解葡萄牙人來之前他們的社會環境究竟如何。
“這是一個人口稀疏的國家,”她說,“它從來就沒辦法養活大量的人口。
”
“所以呢?”我仔細查看着自己的指甲,說實在的,現在指甲的樣子太難看。
“所以,我們認為的大屠殺很可能是一種被誤讀的儀式。
說不定這是他們在饑馑時期維持人口平衡的措施。
又或許,他們認為奴隸都會前往一個更好的地方。
”
艾達插嘴道:“一點點儀式性殺戮,一點點嬰兒死亡率。
不過是許許多多種健康的自然進程之一嘛,我們根本沒必要多想。
”她的嗓音聽上去竟然像極了利娅。
雖然我覺得艾達是在開玩笑,而利娅卻是從來不開玩笑的。
利娅皺着眉頭看了看艾達,又瞅了瞅我,搞不清楚我們之中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敵人,她決定拿我開刀。
“你不能簡簡單單就假定我們認為的對錯和他們的對錯是完全一緻的。
”她說。
“汝不可殺人。
”我回敬道,“那可不僅僅是我們的思維方式。
碰巧聖經裡就是這麼寫的。
”
利娅和艾達笑眯眯地互看了一眼。
“沒錯。
向聖經緻意。
”利娅說,用她的酒瓶碰了碰我的酒瓶。
“塔塔·耶稣是班加拉!”艾達說着,也舉起了酒瓶。
她和利娅又對看了一眼,開始像鬣狗似的笑了起來。
“耶稣就是毒木!”利娅說,“向毒木牧師緻意。
向他的五個老婆緻意。
”
艾達停下不笑了。
“那指的就是我們。
”
“誰?”我說,“什麼意思?”
“拿單的五個傳說中的老婆,肯定指的就是我們。
”
利娅凝視着她。
“你說得對。
”
就像我說的:黑夜,白晝,還有七月四日。
我甚至壓根兒就不想去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