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疑慮。
我向他指出這一點時,他卻回答,我也清醒不到哪裡去。
我們像兩隻搪瓷狗一樣面面相觑,然後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亨利也笑得前俯後仰。
我起身向皇室莊嚴地敬了一杯,亨利艱難地效仿我,随後便癱倒在扶手椅上。
我也筋疲力盡地癱坐下來。
亨利還有力氣敬了自己深愛的人一杯。
無論如何,我都不願讓伊麗莎白看到我們現在這樣酒後傷感、胡話連篇的樣子。
若是讓她見到自己的哥哥與平素裡判若兩人,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老兄,你在玩什麼把戲?”我嘟嘟囔囔地說。
(亨利不停地玩着一個小球,不斷地把它抛起。
)
“我在玩一個橡皮球,哈哈哈!”
他笑出了眼淚。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
“這是表演雜技用的,我改天給你看看。
”
“不行,你馬上就給我看。
”我抗議道。
“這得需要情景……然後……而且……”
他癱倒下去,馬上就睡着了。
為了表示好意,我也決定效仿。
我關掉落地燈,很快就心滿意足地進入了夢鄉。
一個女人推着一輛嬰兒車。
有個孩子在哭泣。
呻吟聲十分微弱,有時甚至難以察覺,繼而又變得越來越大聲。
女人不為所動地推着車,呻吟聲現在已經變成了哭聲。
這個孩子的哭聲聽起來十分煎熬、十分難受、十分痛苦,似乎被一種可怕的悲傷侵襲着。
他分明是在求救,但是沒有人聽到。
這孩子的臉龐十分奇特,完全不是新出生的嬰兒,而是一張成人的臉,一張我認識的臉……是亨利的臉!
我從黑暗中驚醒過來,吓出一身冷汗。
盡管頭痛欲裂,我還是嘗試着拼湊一些連貫的片段,然而隻是徒勞。
我可憐的腦袋裡像是在上演一場瘋狂的旋轉木馬。
突然,我身邊傳來一聲呻吟,腦袋裡的旋轉木馬頓時消停下來。
我豎起耳朵,卻沒再聽到任何聲音。
難道又是這惱人的噩夢?我眯着眼睛,在黑暗中搜尋着,似乎能看清一些更暗的影子了。
我到底身處何方?總之不是在我的床上。
我在夢境與現實中苦苦掙紮。
漸漸地,我的思路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我正嘗試分析自己的夢境,突然又傳來一聲呻吟,把我吓得一哆嗦。
我咬緊牙關,這一次我确信,是有人在這間屋子裡啜泣。
是亨利!客廳裡隻有我們兩人,這聲音隻能是他發出來的。
呻吟變成了哭泣聲,如同我夢境裡所發生的一樣。
亨利正在哭泣,可憐的亨利,他一定也在做噩夢。
然後他開始說起了胡話:
“不……這太可怕了……我不要……媽媽,不要走……我求你了……”然後他突然醒了過來:“發生什麼事了,詹姆斯?”
“亨利,我在這裡。
冷靜點,你剛剛做了個噩夢,現在已經沒事了。
你不要動,我去把燈打開。
”
我摸索着把落地燈打開,沒有把它撞翻,然後走到亨利身邊。
隻見他面如紙色,眼圈泛紅,臉上寫滿了深沉的痛苦,看着實在令人揪心。
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盡力安慰他:
“我剛剛也做噩夢了……”我擠出一個微笑:“不過我們也是有點活該,你不覺得嗎,亨利?”
他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
“我的夢實在太可怕了,然而最糟糕的是……”
“你知道,人很少做愉快的夢!”
“最糟糕的是,我完全想不起來夢到了什麼……”
“那你還在抱怨什麼?别動,我去弄點咖啡。
一會兒就會好起來的。
”
“詹姆斯!”他看着時鐘,驚訝地大聲喊起來。
我滿懷擔憂地盯着他看了許久,然後問他:
“發生什麼事了?”
“已經快三點半了!”
“所以呢?”
“我父母現在還沒回來!”
“但是,你不是說,他們淩晨三點前是不會回來的嗎?”我安撫地提醒他。
“沒錯,你說得對,”他承認道,“而且,他們有很長一段路要趕。
老實說,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你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還是說不知道‘我們’怎麼了?”我凝視着屍橫遍野的威士忌酒瓶,戲谑地說。
然後,我便起身去準備咖啡了。
三杯咖啡下肚,亨利終于打破了沉默:
“現在好一點了。
但我還是很想回憶起噩夢的内容,這夢着實把我吓得不輕。
我這輩子從來——”
此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把我吓了一跳。
亨利呆呆地坐在扶手椅上,焦慮不安地看着我。
他站起來,慢慢地走向電話機,猶豫不決地把手伸向聽筒,然後深吸一口氣,才突然摘下它。
幾小時前,我走出家門時那種無以名狀的預感,又在此刻向我突然襲來。
我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點燃了一支煙,強迫自己看向微微泛藍的天空……
亨利挂斷了電話。
時間一秒接一秒地流逝,沉默漸漸變得厚重,令人難以承受。
他一動不動,手依然放在電話機上。
然後,他終于松開手,轉頭看向我。
隻見他面色鐵青,一張臉被難以言狀的痛苦折磨到扭曲。
他茫然地看着我,嘴唇顫抖地說:
“他們出車禍了……我的母親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