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讓他難以入睡。
有時又會在夜裡驚叫起來。
他陷入了徹骨孤獨,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偶爾失控地妄言妄語。
醫生給他的藥量加大了,他用各種辦法将藥品銷毀掉包。
他一個人在屋裡醒着,死死盯着電視,也瞪視着虛空。
他被迫吃五六種藥片,每一種補充他的某種微量元素。
藥效發作的時候,他變得遲緩而順從。
藥效褪去,他就進入更強烈的虛妄和癫狂。
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睡着時嘴邊不斷流出口水。
清醒的時候他就一小時一小時地、死死地看着窗外。
父母有時候心疼地坐在他的床邊,他看他們的目光充滿離愁。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有餘。
他終于有機會出門了。
第一次機會是受邀參加婚禮,他的老同學和追了很久的院花結婚,邀請他去,他第一次離開家,父親卻全程開車接送,婚禮現場也陪着他。
第二次是一樁公事,真正的機會。
某個核心調查部門的兩個人打了他的電話,希望約他出門,配合一樁案件調查。
他們的身份讓父母不能拒絕,又不好陪同。
他許久以來第一次獨自面對陌生人。
陽光打在臉上,顯出皮膚的虛弱冰冷。
餐桌對面,兩個黑衣人出示了證件,封皮上有厚重的銀徽。
一個人中年,略微矮胖,另一個年輕瘦高。
他們點了咖啡,并不多話,繞了幾個圈就達到主題:他最早工作的公司上市了。
“你不知道?”黑衣人說,“是的。
你的一百萬股變成了六百萬流通股。
你有錢了。
”
他張大了嘴。
他顫抖起來。
難道還沒有結束?
他們想調查他原來的老闆,涉嫌賬目造假和經濟行賄,需要搜集證據。
“你和他在零九年吃過兩次飯,就在你辭職前後。
”他們說,“在那之後你就認購了股份。
你們吃飯的時候說過什麼嗎?為什麼當時你會認購?”
“等一下。
”他有些警醒,“你們怎麼知道我和他吃過飯?”
“這個你不用管。
”
“你們一直跟蹤他?”
“那倒不是。
”
“那你們難道是跟蹤我?”他激動起來,“你們是劇組的?平時監視我的嗎?”
“别誤會,别誤會。
”黑衣人感到莫名其妙,“沒有監視你,跟你沒關系。
我們隻是調取了那段時間的公路攝像頭視頻。
你别激動。
這很正常的,公路攝像頭哪兒都有。
雖然看不到吃飯的鏡頭,但是能看到他約的人開的車。
從車牌看出是你。
”
他想象那種場景,攝像頭像被鬥篷籠罩的充滿好奇窺探的眼睛,密布在城市每個角落,随時記錄下他的行蹤,然後輸入到一間陰暗的大屋子,形成一片綠瑩瑩的光,有人守在背後觀察記錄他的每一個動作。
他之前的每一次探查、每一次出行、每一次逃跑和每一次尋找都被記了下來。
他以為躲開父母就是逃脫了監視。
還有哪兒不是劇本範圍。
他突然狂躁起來,情緒波動中上升,竄至頂峰,一分鐘也不能安坐,雙手抖動,不能夠控制,隻想大喊并狂奔,把身體裡的郁結噴發出來。
他突然顫抖着,像是發了羊癫瘋,從座上騰起來,轉身就跑,奔到西餐廳外,大口喘氣,隻想發洩,完全沒注意到街上聚集的人和車輛。
他左右四下看着,不知道該如果發洩到哪裡。
他忽然看到自己的車,想到就是它每天出賣他的行蹤,内心一下子悲憤起來,沖上去就砸。
他需要一個通道。
周圍卻擁上來一群人跟着他一起砸。
他吓了一跳,領頭的一個卻似乎很冷靜,招呼後面的人:“對,對,豐田車!”
後面跟随着很多年輕男人,也有幾個稍微年長,随着話語蜂擁而上,一起來砸他的車。
他們圍住了他,仿佛帶着快感想要宣洩,用盡力氣,用錘子和石頭敲向車窗和車門。
他看得完全呆了。
他隻是用手砸,沒有什麼破壞力。
然而他們暴力狂飙,讓他的車子支離破碎。
他完全搞不懂情況了,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裡出來的。
他隻是被簇擁在中間,被内外兩種狂躁擠壓得痛苦萬分。
帶頭者把他當做領袖,推他到前面,一邊砸一邊喊,說接下來還要跟着他。
“豐田車!就是這個車标!”那人叫着。
他啊的一聲狂喊,用手奮力拍打人群,從人群中脫離,殺出一條血路。
他雙手捂着頭,開始奔跑。
他從沒這樣奔跑過。
他要逃離所有追蹤者,也要逃離自己。
他飛奔着,像是有一隻猛獸背在身上,怎麼都甩不開。
身後好像有許多人跟着他,有黑衣人,也有砸車的人。
他拼命跑。
許多日蟄伏的焦慮在飛快地膨脹,像大病初愈一般重新獲得生機,充斥他的四肢,他必須拼命奔跑,才不會被它們撐破。
他要跑,要逃。
他仰着頭,挺着胸口沒命地向前沖。
他們在追,在喊。
他害怕極了,覺得自己無處可逃卻又不得不逃。
他跑了好久,漸漸甩開了所有跟着他的人,轉過一個彎,跳上了一輛出租車,卻不知道要去哪兒。
他家在北面,他就指揮着車子一路向南。
堵車的時候他非常緊張,似乎周圍随時會竄出追他的可怕的臉,将他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