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衆口一詞地把自己打扮成無辜小國,最終成功地讓祖承訓報告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逃過一劫的朝廷給李薲升了官,就是為了不讓他亂講話,破壞中朝友誼穩定。
以上是基于有限史料和人類固有的心理模式而作出的推測——但也絕非是純粹的想象。
因此懷疑李薲是内奸的人不是筆者,而是朝鮮國王李昖本人。
平壤戰敗之後,李昖曾經跟自己身邊的人嘀咕:“聽說上個月十七日,日軍齊聚平壤,這肯定是知道了我軍的動靜才作的反應呀。
軍事計劃搞得身邊陪侍的人都知道,這不行,得告訴金命元和監兵使,别讓手底下的人知道太多。
”(《宣祖實錄》二十五年八月三日)
說明李昖已經對平壤之戰的諸多細節産生了懷疑,隻可惜他隻是過了過腦子,并沒多想。
然後就出事了。
第一次平壤之戰失敗後半個月,八月一日,朝鮮軍隊獨立組織了一次平壤奪還戰。
這一次朝鮮軍隊的動員規模相當龐大,除了朝廷掌握的正規軍外,還從龍岡、三和、江西、甑山等地征集了大批民兵,總數約一萬兩千餘人,還有一支水軍在大同江下遊配合。
(《再造藩邦志》、《宣廟中興志上壬辰八月卷八》、《春坡堂日月錄》卷八)
這支大軍分成三路,浩浩蕩蕩地包圍了平壤,平壤城内的日軍不敢出來。
朝鮮軍見到敵人畏縮,士氣大振,一口氣沖到城西的普通門外,準備一鼓作氣奪還平壤。
可誰知在這個時候,大批日軍就象是從地裡冒出來似的,突然出現在朝鮮軍側翼,而且皆為第一軍團主力。
朝鮮軍碰到這個老對手,恢複了平日的水準,驚潰而走。
數萬軍隊,一時驚潰,打了一個超級大敗仗。
這次戰役日軍先示敵以弱,然後再讓埋伏在側翼的大軍猛烈沖擊。
很顯然,這種戰術表明日軍有備而來,早就知道朝軍的作戰計劃,連預先埋伏陣地都選的分毫不差,仿佛朝鮮軍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小西行長的眼睛。
太多的分析已沒有必要,隻要一句話就足夠了:這一次戰役的主帥是巡察使李元翼,而他的副手,正是巡邊使李薲。
更加有趣的是。
半年之後,李如松的明軍再次進攻平壤。
李薲這時仍舊在順安駐防,負責配合明軍。
可柳成龍不知出于什麼樣的動機,連都元帥金命元的面子都不給,突然親自下令把李薲撤換掉,換上了老将李镒。
(《懲毖錄》)
柳成龍給出的理由,是撫軍司多次投訴李薲治軍不利,他擔心會影響接下來的平壤戰役,所以才臨陣換将。
這是不是柳成龍的真實理由,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真相又不能聲張,這些問題我們不得而知。
我們唯一知道的,是自從李薲被撤換掉以後,平壤城裡的小西行長突然像是變成一個瞎子,對李如松的行動十分茫然,連連踏中明軍的圈套。
中朝聯軍五萬人都殺到城下了,他還猶自以為是冊封的依仗隊——這跟第一次對付祖承訓時判若兩人。
後來李镒因為平壤之戰中縱敵逃跑,被撤了職。
李薲借機重新上位,率領三千朝軍跟随李如松朝東繼續進攻,然後…………突然之間日軍又變得料敵如神,把李提督圍在了碧蹄館,導緻明軍的攻勢發生重大轉折。
不知道這算不算巧合。
專門開辟一個章節來考證平壤城下的真相,并非是要推卸祖承訓的責任——他是敗戰的第一責任人,這一點毫無異議——我們的目的,隻是想厘清一些流傳已久的誤解。
毫無疑問,第一次平壤之戰是一次敗戰。
其敗戰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主帥祖承訓對敵人缺乏了解,選擇了錯誤的戰術。
而朝鮮軍的不配合與情報外流,也是難辭其咎。
但必須要指出的是,第一次平壤之戰的失利,是戰術層面的。
從戰略上來看,這場戰争并未對整個戰局起到多大影響,朝日實際控制區域大體與戰前相仿。
小西行長在擊潰在朝明軍主力後,仍舊不敢大舉前進,繼續把兵力收縮在平壤城附近——這其實正是大明所希望看到的。
當初萬曆派兵入朝,是執行吓阻任務,一個字“拖”,将敵人的進攻遏制在平安道邊境,同時确保朝鮮王室的安全。
隻要這兩個戰略目标都達到了,就算完成任務。
吓住他們的不是祖承訓,也不是楊紹勳,而是大明雄厚可怕的國力。
祖承訓對小西行長的意義,不是一個手下敗将,而是代表着一個大國即将開始對日本動手了。
這場戰役對大明,還有一層重要意義,就是朝廷終于開始正視日本這個對手,意識到這個對手與以往的敵人都不同,甚至與倭寇都有很大區别。
無論是近身作戰的悍勇,還是新式武器與新式戰術,都必須另外尋個法子對付。
很快,大明會帶着嶄新的面貌,重新回到朝鮮。
而這一次的大明,将會是前所未有地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