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命令沒有道理,還是會虛以委蛇一下,駕船出去随便轉幾圈,回來交差便是。
可李舜臣性子耿直,不太懂政治,不然也不會在基層混那麼多年升不上去了。
他根本看不出這道命令背後隐藏的真實意圖,隻在軍事層面上進行了解讀,認為這麼幹一點意思沒有。
所以李舜臣直接拒絕了李昖的命令,不肯出海。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話理論上正确,隻能騙騙剛畢業的大學生,曆史上真正敢這麼對君主說的人,死得都很慘——當權者最忌諱的事不是無能,而是不聽話。
你都不聽我的話了,再厲害有個屁用?
李昖心裡十分不爽,隻是礙于柳成龍的面子和李舜臣的功績,不好說什麼。
尹鬥壽成功地在君主心中埋下一顆不信任的種子,随即又走了第二步:元均從忠清道兵使調任全羅道右兵使。
這一步棋走得十分巧妙。
李舜臣是三道水軍統制使,元均是全羅道右兵使,兩人軍種不同,互不統屬,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可實際上是讓元均脫離了李舜臣的制約,而且兩人又是在一個戰區工作,易于平行調動。
尹鬥壽安排下一招伏筆,是為日後做準備。
元均脫離了水軍系統以後,在西人黨和北人黨的策動之下,開始對李舜臣大加诽謗,連連上書聲稱自己才是水軍功臣,李舜臣不過是沽名釣譽,貪冒軍功。
這些謊話編的實在太過離譜兒,不光柳成龍等東人黨大為惱怒,就連李元翼都認為不像話,簡直是對功臣的最大侮辱。
柳成龍、李元翼等人輪番向李昖辯白,最終沒有讓元均的陰謀得逞。
孰不知,這是尹鬥壽埋下的第三根釘子。
早前李舜臣曾經拒絕出海,已經讓李昖很不開心。
現在偏偏又有人在他耳邊稱贊李舜臣,李昖表面上不得不妥協,心中的厭惡卻因此而膨脹起來:“你們總說李舜臣多牛逼多正确,那麼他拒絕我的命令,反倒證明我是白癡喽?”
這個邏輯看似混賬,卻很符合人性。
李昖對李舜臣的态度,因此愈加惡劣起來。
這個消息經過西人黨的刻意散布,很快傳到了小西行長的耳朵裡。
李舜臣在戰争期間的赫赫威名,讓日本人又敬又怕,如見鬼神。
小西當初在平壤城吃盡後勤不繼的苦頭,因此對李舜臣所發揮的作用,認識最為深刻。
他聽說李朝開始猜忌李舜臣,不由大喜,如果能借機除掉這個可怕的家夥,那麼日軍将在洋面上再無任何忌憚。
于是他派遣了一個叫做“要時羅”的間諜前往慶尚右兵使金應瑞的營中,送去了一封密信。
密信裡說:現在明、日議和困難重重,都是因為加藤清正那個混蛋從中作梗。
我聽到消息他在某月某日前往某處,中途将在某島宿營。
朝鮮水師一貫善戰,如果能派一支部隊自海上攔截,必能成功。
金應瑞讀完以後大驚失色,急忙把密信送去漢城朝廷。
朝廷聽到這個消息,頓時一片騷動。
加藤清正是朝鮮最痛恨的人物,他不光虜獲了兩位王子,而且還搞了好幾次大屠殺,血債累累。
清正又是日軍陣營裡最積極的主戰派,整天叫嚣着要再次跟大明開戰,搞得朝鮮一夕數驚。
如果能趁這個機會把他幹掉,無論于公于私都有莫大的好處。
情報裡說加藤清正夜宿海島,肯定要出動水師才行。
而朝鮮南部水師都歸李舜臣統制,這個任務顯然要由他來執行。
西人黨極力撺掇李昖搞這麼一下,哪怕要承受大明破壞和議的指責也要搞。
李昖被他們說動了心,便派了剛剛出使日本返回的黃慎,以撫軍的名義前往李舜臣水營,催促他盡快派人去偷襲加藤清正。
黃慎本人對這封密信是存有疑問的,小西和加藤不合是真,可那隻是性格不合,不是原則性分歧。
再說了,小西設這麼一個毒局,完全便宜朝鮮人,他哪有那麼好心?再說要時羅這個人,黃慎在出使日本期間曾經接觸過,覺得這家夥生性狡詐,不可全信。
李昖很贊同黃慎的意見,可他總抱有僥幸心理,跟買彩票似的,總覺得不妨去試一試,萬一要是成功了呢?
黃慎無可奈何,隻能動身前往麗水。
不出所料,李舜臣聽了黃慎的要求,再次斷然拒絕出兵。
李舜臣認為,這擺明了是一個圈套,敵人肯定在附近伏下了重兵。
我如果帶了大船去,很快就會被敵人發現;如果隻帶小船,碰上埋伏就完蛋了。
他又一次犯了軍事正确、政治錯誤的忌諱。
李昖聽說李舜臣又一次拒絕了他,這次終于忍不住發起怒來。
這個李舜臣三番五次拒絕我的命令,實在是太目中無人了!李昖下令把李舜臣這個膽小的家夥抓起來,派了一名叫南以信的官員前往全羅道閑山島去調查。
南以信去了以後,回來報告說加藤清正确實前往那個島上宿營,而且一呆就是七天。
南以信隸屬南人黨,柳成龍的嫡系,他都這麼說,想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