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小西行長把沈惟敬佩服得要死,說您在白刃包圍之下仍舊面不改色,日本人裡也沒這麼有派頭的。
沈惟敬微微一笑:“我這是學郭子儀單騎入回纥軍營。
”小西行長文化水平低,楞沒聽出來這是沈惟敬拐彎抹角罵他是夷狄。
最後雙方約定,五十天以後,沈惟敬就會帶回大明的正式答複。
在這期間,平壤城附近劃出一條寬約十裡的軍事分界線,在這條界限内準許自由割草,雙方不得采取軍事行動。
和談第一階段,就此結束。
小西行長客客氣氣把沈惟敬送走,送了包括幾條鐵炮在内的日本土産,臨走之前還反複叮囑務必要在五十日内給出回複(《宣祖實錄》二十五年九月八日)。
沈嘉旺則留在了平壤,作為人質。
可憐小西行長還滿心歡喜,完全不知道沈嘉旺這條人命根本不值錢,就算死上一百次,大明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九月八日,沈惟敬得意洋洋地回到義州,把與日本談判的結果一說,朝鮮君臣面色立刻就精彩起來。
沒法不精彩。
談判這麼大的事,事關朝鮮一半國土,居然朝鮮沒有任何官員參與。
而且沈惟敬敲定軍事停戰區一事,根本就是自作主張,他一個人就大大咧咧拍了闆,直接為朝鮮作了主。
沈惟敬一看朝鮮人面色不善,立刻給了一個嚴厲警告,說我聽說有人在軍事區砍了一個倭寇的腦袋?你們别玩小動作,别在軍事區動手惹怒了日本人,影響了整個和談。
朝鮮君臣趕緊解釋,說您定界的時候,手底下的人還不知道,咱們下不為例。
沈惟敬知道自己的舉動引起了誤會,跟他們解釋說我這不是和談,是緩兵之計,一直拖到大明援軍抵達,咱們就撕毀條約再打不遲。
(《宣祖實錄》二十五年九月八日)
在沈惟敬嘴裡,基本是聽不到實話的。
别說對日本人了,就是在他給萬曆皇帝的述職報告裡,也堅持了忽悠本色。
不過這次,他難得地說了一段完完全全的實話,一點水分沒有。
遺憾的沒一個人相信他。
李昖表面上嗯嗯答應着,還送了他匹好馬回北京,背地裡卻恨恨罵道誰信你誰是小狗,暗中傳令軍中,該怎麼打還怎麼打。
(《宣祖實錄》二十五年九月四日)
沈惟敬在義州臨走之前,小西行長又追了一封信過來。
信中除了照例敦促以外,還不厭其煩地把自己和宗義智的正确姓名、官名寫成一長串,生怕沈惟敬記錯了。
大概是他覺得沈惟敬回去,要把自己的名字報告給大明皇帝,是件相當光榮的事。
于是沈惟敬就這麼回去了。
無論朝鮮人怎麼想,無論他的動機和手段是如何,總之石星交給他的任務,如今已經完美地完成了。
小西行長已被暫時拖在了和談的假象中,五十天之内肯定不會有大的軍事動作。
對于沈惟敬的這一和談舉動,朝鮮人不屑一顧。
尹根壽毫不客氣地說這人根本就是在賭博,空手套白狼,拿身家性命去賭朝鮮救星的聲望。
(《宣祖實錄》二十五年九月八日)
為何朝鮮君臣對沈惟敬态度如此惡劣?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根本反對和談;另外一部分原因,則是因為朝廷又派了一個人過來,這個人叫薛藩。
薛藩是大明行人司行人,身攜萬曆皇帝的谕令在九月三日抵達了義州。
在谕令裡,萬曆對李昖大加安撫,承諾說已經派了十萬大軍,克日可到朝鮮(《再造藩邦志》)。
這個承諾正如久旱的甘霖一般,十分對李昖的胃口,他與一幹大臣抱着谕令,激動得一塌糊塗,涕淚滿面。
薛藩人家那是正宗朝廷使臣,萬曆十七年的進士,帶的又是用過皇帝大印的正牌文書,無論哪點,都比沈惟敬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醜強多了。
兩下對比,越發顯出沈騙子的不堪。
朝鮮人不知道的是。
這位行人薛藩,不隻是個信使,他來到義州的目的,大不簡單。
薛藩自從抵達朝鮮以後,沒有呆在驿館裡接受官員恭維,而是到處轉悠,不動聲色地觀察一切,甚至不憚跟最底層的平民接觸,并把一切默默記在心中。
這是石星對他的囑托,之前來朝鮮調查的使臣,大多是被朝鮮大臣帶着轉了幾圈便完了,敷衍了事,帶回去的報告幾乎沒法用。
現在朝廷要對朝鮮采取大動作了,亟需詳細情報。
薛藩接受的任務,正是評估大明出兵的前景,以及朝鮮戰場的敵我情形,為北京的朝鮮出兵決策作參考。
因此,薛藩擦亮了眼睛,事無巨細,悉以查之,從來沒有人象他如此細緻地了解過這片土地上的一切。
短短三天時間,薛藩已經了解到了他想要知道的東西,便動身回國。
此時在薛藩的心裡,已經有了一筆清晰的賬。
薛藩和沈惟敬一前一後相繼回到了北京。
他們的返回,在京城投下了兩枚炸彈,讓圍繞着出兵朝鮮吵成一團的大明朝廷,變得更加混沌。
且說李昖和朝鮮的一幹大臣們送走了薛藩,高高興興地把萬曆皇帝谕令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發覺有哪裡不對勁兒,再仔細一讀,看到其中有一句話:
“并宣喻琉球暹羅等國,集兵數十萬,同征日本,直搗巢穴……”
我說萬曆皇帝,你到底有多喜歡暹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