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還是好好考慮是不是等張明坤歸案再兌獎。
”
“這事用不着擔心。
”老何笑了一下,不是沖我,也不是沖任何人,“隻要兇手是他,他死定了。
”
我從沒見過他這副表情:“這麼有信心,你确定?”
“就算奧斯卡·辛德勒再世劃着諾亞方舟來都救不下他。
”他再次舉起杯子,眼中洋溢的笑意含混着些許暧昧,但同樣不是針對我,“是的,我非常确定。
”
“彤哥問,打橋牌嗎?”彬無聲地出現在我身邊,手裡端着半杯棕黑色的液體,吓得我差點兒沒把煙頭扔進老何的康寶蘭(一種奶油調配的花式咖啡)裡。
彬今天喝了點酒,看來是心情不錯。
我知道他手裡拿的是波本威士忌加意式特濃咖啡。
彬基本是滴酒不沾的,百年不遇地喝個一兩杯時,就是這個詭異的配方。
第一次見到他喝,我搶過來嘗了一口,又苦又辣。
我不解他為啥要虐待自己的味蕾,彬回答得很直白:“因為一個紐約的行吟詩人喜歡這樣喝,我也想試試味道。
”
“問題是不好喝啊!”
“但據說裡面咖啡和酒精的效果能相互抵消。
”
“據誰說的?”
“據創造那個詩人的作家說的。
”
“等等,你是說因為一個人瞎編了一個故事裡的一個勞什子詩人喜歡喝這個見鬼玩意兒,所以你就隻喝這個?”
“我不常喝酒啊,所以每次喝都忘了它有多難喝了。
”
“有古怪……你非這酒不喝,肯定有玄機。
”
“那你也喝喽。
”
“那二逼詩人最後喝成莎士比亞了嗎?”
“那人的職業是私家偵探,不過他曾經做過警察。
”
“行吧,随便……你就告訴我他最後喝出什麼名堂了?”
“唔,他戒酒了。
”
……
後來他确曾幾度邀我同喝,所以今晚看到這個杯子裡的東西多少讓我喜憂參半。
我截停牌局,先拽他坐了下來。
小月河的案子有了眉目,市局重點關照的“連環命案”也得抓緊。
趁他心情好,老何又在場,我趕忙把池、方案的情況介紹了一下,征求他倆的建議。
宋德傳的案子和袁博士的“畫像”我按下未表,一是對這幾起謀殺盲目并案比較抵觸,二是因為同樣作為剖繪專家,彬對官方剖繪結論一向尊重,甚至是有些過分尊重——一旦我告訴他這案子市局顧問已經給出剖繪了,他鐵定會封死自己的嘴,并勸我“聽專家的,錯不了”。
去年十二月十七号淩晨三點左右,某歌廳的“公關代表”方婉琳小姐在知春路小區的花園裡被人從身後抹了脖子,噴出來的血迹在她面前畫了個将近一百二十度的弧形。
屍體上身半裸,隻剩下文胸,但沒有遭受過性侵害的痕迹。
這個來自北方城市的、年僅十九歲卻已在風塵中飽經坎坷的女子,遭受襲擊時并未束手待斃:她的雙臂及軀幹上有多處打擊傷及刀傷,皮質外套和裡面的襯衣被生生撕碎——正是這些防衛性傷口與痕迹,提醒警務人員仔細地從她的指甲縫裡取到了部分皮屑。
經DNA比對,同長信大廈池姗姗奸殺案兇嫌的身份一緻。
老何還指出,從方的傷口來看,兇手使用了一把特征十分明顯的折刀:刃尖一公分左右是刃,其餘的部分都是鋸齒;刀刃長度不超過十公分,自帶弧度,前窄後寬;整刀長度不超過二十二公分;可能帶自鎖;鑒于傷口内沒有留下任何殘迹,刀的材質沒準兒是高碳鋼……總之,是把相當高級的折刀。
彬聽到這裡,把張北彤請了過來,介紹道:“有‘刀友會’的高人在此,比危險物品管理隊好使。
”
危管隊的民警隻從事查繳槍支、刀具、爆炸物品之類的工作,對刀的了解也就停留在管制刀具的界定标準和買售渠道上。
在這方面,民間愛好者反倒更具咨詢的權威性。
我忙伸手向服務員比畫要了根雪茄:“記我賬上,付現。
”
彤哥舉起手中剩下的半根“加斯路”,算是婉拒了我打算花八十八塊請他抽一支成本不到三十塊雪茄的意圖。
“再好的刀都不可能切筋斷骨不磨損,隻是程度深淺罷了,何況就是把折刀。
你們說的應該是把全齒刀,跟鋸子似的,适合切肉,切人也将就。
”
“罪犯會是用刀的高手嗎?”
“難說,可能他本人師承庖丁或咱們何大法醫,可能他是‘刀友會’的兄弟,可能他是退伍軍警,可能他經常用這把刀修自己的灰指甲,也可能他隻是運氣好沒把刃尖折在骨頭上……這和刀本身的材質、切割物的材質以及使用者的技巧都有關。
”他自如地吐出幾個煙圈,把自己籠罩在一片甜香的味道裡,“近身刺殺的情況下,即便是高手也隻能對攻擊位置有個相對準确的判斷,顧不上寶貝刀刃。
”
“用刀用得再好都不可能?”
“捅人或是被捅,不過是瞬息間的事兒。
刀遞到眼前,就必須立刻做出決斷:攮還是劃?躲還是架?等刀尖進了肉皮兒,再好的身手都廢啦!我說了,生死關頭沒人會在乎刀受不受損傷。
屍體上沒找到刀具的碎片不等于用刀的就是什麼勞什子高手,運氣的成分更重要。
”
“那是不是因為刀的材質好,是高碳鋼呢?”
“既然沒找着碎片,這事就說不死。
不過這麼有韌度的家什,我甯願告訴你們是低碳材質的。
”
“為什麼?不是說越是高碳材質的刀越好嗎?”
“硬度和韌性是所有刀具存在的……時髦點兒講,就是矛盾對立統一。
高碳鋼的刀鋒利,硬度夠,但容易豁、折,不頂時候;低碳的軟鋼刀更适合折刀類型,比如‘蝴蝶’或‘蜘蛛’。
”
這兩種昆蟲和我們談論的兇器有什麼關系?當然,聽上去應該是某種品牌。
“算你們運氣好,這是把介于半齒和全齒之間的全齒折刀,應該是斯派德科公司的‘蜘蛛’系列。
你要說是冷鋼的‘暴龍’系列也成,但市面上不多見,太招搖,不方便攜帶,用的人更少,而且‘大暴龍’的刀刃沒這麼短……應該就是‘蜘蛛’,或至少是高仿的‘蜘蛛’。
”
牛!專家就是專家。
“那……型号呢?”
“C07、C08、C11、C12、C21、C23、C24、C36、C51……刀尖内勾角度大嗎?哦,那就是C08、C12或者C21。
C12刃尖太單薄,容易折,也不好打磨;C21……我看,C08‘哈比’最合用,而且符合你們的說法。
《沉默的羔羊》裡那個吃人的博士就愛用這刀……V10是全鋼結構的,BK是黑色塑膠刀柄……反正無論哪一種,刀刃上平排着五組十四個鋸齒,絕對是殺氣四溢的尖兒貨。
”
“流通渠道可查嗎?”
“千把塊錢,高仿的更便宜,哪兒都能買到。
網絡購物的優勢就在于,除了成人用品以外,你總還能買到些别的不好見光的玩意兒。
可以查查網絡上一些大的刀具賣家,或者找個黑客什麼的去偷看斯派德科公司的直銷記錄。
那人不會是随便出國找了個代理零售的攤兒買的吧?全世界成千上萬家,查起來可就累了……”
不知為什麼,張北彤一邊揮舞着手中的雪茄,一邊說話的樣子,使我想起了剛從警沒多久時遇上的那個“黑幫老大”——隻不過他手裡揮舞的是大麻煙卷,一聞就知道。
他穿着黑色的豎紋西裝,鍋蓋頭下面架着副方框墨鏡,坐在汽配城裡最大的一間鋪面的辦公桌後,指揮一幹馬仔去搞點兒收保護費或強買強賣的勾當。
其他的小商戶實在忍不了了,才想起向人民警察去申請“免費保護”。
我跟着兩個老刑警進屋的時候,那家夥不可一世地叼着煙侃侃而談,說的是什麼我忘了,大概是在反複強調“警察算老幾”之類的綠林宣言。
我沖上去抓他的那會兒,他唯一的小弟攔在面前——沒錯,尤其是在我攥着铐子掏心一拳打斷了那小子兩根肋骨後,其餘的烏合之衆四散奔逃,讓我更加确定這一點。
盲人裝束式的光杆司令從桌上抄起一把裁紙刀,踩着唯一忠誠的手下朝我撲來,三姨從美國寄給我的厚底鋼掌純牛皮陸戰軍靴親切地問候了他。
那把裁紙刀刃柄直接分家後,刀刃鋒利地提出了抗議,順便帶走了主人右手的大拇指。
别的不說,他顯然不具備張北彤那種對刀的理解。
據說斷指的“墨鏡老大”上面還有“老老大”或“老大大”,朝陽公園門口圍着我的那五個人外加三把刀就是“老大的老大”的回禮。
我正是渾不吝的年紀,一根甩棍加左臂扛的一刀就創造出輕、重傷各一以及兩輕微傷的實戰械鬥記錄。
跑了的那個把三把刀全拿走了,所以這事有點兒不好說清楚。
後來,有人說我被調到預審的安排是小人趁機使壞,也有傳言說是局領導為了保護我,轉移那群亡命之徒的注意力。
不管怎麼說,我應當感謝那次人事安排,否則我不可能有機會遇到雪晶,組建家庭。
在預審工作的最後一年,我審了個非法銷售管制刀具的案子。
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