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牛糞是你們起的?”
“小柳這孩子可憐呀,力氣小可好強着呢,一天到晚地幹。
我們看不過眼,幫幫她。
可她一時不閑着,這不,有點空,又幫我們挑草去了。
”
建華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他與職工聊了幾句,就來到柳若菲的小屋。
她還沒回來。
他環視着她的“窩兒”,幹打壘的牆很薄,四角結着一層厚厚的霜。
中間壘着個大竈,裡面熄着火。
幾捆葦子鋪成個地鋪,上面鋪着條羊毛毯,旁邊整齊地放着四隻大玻璃瓶,想是裝熱水焐被窩用的。
灰暗的屋裡隻有羊毛毯上的那床蘭花被,可以證實主人是個女孩子。
門簾掀起,像個宇航員似的柳若菲穿着厚厚的皮大衣、氈靴,走進屋來。
看到他,她指指地鋪:“坐吧。
”算是打了招呼,然後放下手中的桶,脫下大衣,摘掉皮帽,坐在土竈前。
“聽老職工說你幹得不錯,特地來看看你。
”建華坐下說。
“談不上,總比坐在屋裡什麼活兒都不幹的人強點。
”她邊說邊脫掉厚氈靴,把腳伸到爐邊去烤。
“你這次表現很好,這是一個進步,長期這樣下去,大家都會改變對你的看法的。
”
她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我一貫如此。
我不乞求别人改變什麼看法。
我不為别人的看法活着。
”
“可你剛來時,幹活為什麼那樣消極?”
“那時我有病,勞動是鍛煉,可不是玩命,對吧?”
“病?”
柳若菲望望他,勉強地笑笑:“是的。
女生們都有的正常生理現象。
呂愛紅不懂嗎?偏不準我假,讓我在全連亮相。
”
“你當時應該向呂愛紅解釋一下,和她談一談……”
“解釋?”她急急地打斷了他的話,“任何解釋都是多餘的,一個人要是嫉妒上你,她就會千方百計損害你。
”
“你多心了,呂愛紅不會那樣。
”楊建華認為她的感覺和判斷是錯誤的,在這個革命化的時代,呂愛紅怎麼會嫉妒她?
“你當然不會理解,可我的直覺早告訴了我,在來兵團的火車上,就開始了。
心裡感覺,隻有女生之間才能感覺出來。
”
“不,她也許是看不慣你。
她希望每一個知青都像她那樣,拿出接受再教育的樣子來。
”
“接受再教育的樣子是什麼樣子?我們穿一樣的兵團服、幹一樣的活兒,睡一樣的鋪……”
“問題不在形式,而在追求。
比如……你總在臉上抹點什麼,而她是臉黑心紅。
”
“哈哈……”柳若菲忽然笑起來,“看來副連長的邏輯是臉黑才能心紅了?”她把一隻腳伸進氈靴,又脫掉另一隻靴子,換了腳來烤。
襪子破了個洞,柳若菲卻毫不介意。
“看來臉和心必須是對立色。
因為老職工的臉是粗糙的,所以我們的臉也必須弄成幹樹皮。
因為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所以我們就不應該生産糧食而應該和他們一樣餓肚皮。
”她看看襪子上的破洞,索性脫掉襪子,露出一隻雪白的腳,又瞧瞧建華,“無産階級追求的應該是這種生活方式吧?不,還不夠徹底,應該像原始人那樣,用樹葉和獸皮裹着身子。
”
不知怎的,建華看見她的動作,她的腳,生理某部位突然有一種異常的感覺,心裡慌慌的,他克制着自己轉過頭去。
“我不明白,那天連長讓你去連部你為什麼不去?”
她的臉一下子變白了,眉梢微微一顫,身子輕輕一震,咬住嘴唇,乜斜着一閃一閃的竈火,神情古怪。
楊建華覺得不對勁兒。
她的表情不對勁兒,連長對她的種種矛盾态度也似乎不對勁兒。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她咬緊牙關,眼光陰郁、凄楚,還有一種憤恨。
“相信我,我們都是同列車來的同學。
”
她擡眼望着他,突然間,淚水迷蒙。
她的話,讓楊建華驚呆了。
當初,柳若菲報名來到兵團沒被批準,因她社會關系複雜,出身又不好,她便自己跑到兵團接收站去請求。
連長當時來接兵,接待了她,談了兩次話,就答應帶她到自己的連隊去。
柳若菲于是登上了赴兵團的火車,一車廂知識青年,她誰都不認識,隻認識接收她的連長。
連長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她把他視為救星。
到供給制的兵團,生活有保障,否則,她身單力薄,到農村插隊會餓死。
在兵團轉運站,由汽車一批批把兵團戰士送到連裡。
知識青年們住下來等候。
那天晚上,連長把柳若菲叫到自己的房間,說要和她談思想。
她去了,如實談了自己家庭的遭遇,自己的思想包袱和決心。
連長滔滔不絕地跟她談起自己,貧農出身,中印自衛反擊戰立過三等功,談一個連長在建設兵團所擁有的權力……一直談到轉運站發電機停止供電。
電燈滅了,連長一雙手突然抱住了她。
她本能地呼叫起來。
連長不得不松開手。
柳若菲感到頭暈,不知道哪裡是門,隻能背對着牆,面對着那個黑影,在這一刹那她還幻想着連長剛才的動作不過是沒有站穩。
“别害怕,我喜歡你,跟我好,我保證今後你再不受氣。
”黑影低聲說,語調很親切。
她聽明白了。
一瞬間,這黑影,那聲音全成了魔鬼。
“我不需要,快讓我走,不然我還喊。
”
親切的語調變成了惡狠狠的恫吓:“你敢喊,我就掐死你,不知好歹的狗崽子。
”
“流氓!掐死我,我也喊!”
黑影坐下了,劃了根火柴,點着一根煙,在黑洞洞的屋子裡像是一盞鬼火。
“剛才,我是吓唬你。
你好好想一想,你是到内蒙紮根的,要在這裡安家,你跟我好上了,不比跟兵團戰士強?連長在連裡就是皇上,你别糊塗。
”
“就是真皇上,我也不答應,你放我走!”她喊道。
“好哇!”連長狠狠地把煙丢到地上,一腳踩滅,“既然這樣,你等着吧,有你好瞧的。
早晚我要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我他媽的不叫你乖乖服輸,就不是人!”
連長把這個可憐的女孩子低估了。
姑娘沒有就範,她生性不會向邪惡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