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對她也是家常便飯。
她隻是覺得對不住他。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是她讓他成了陳家的不孝之子。
楊元珍看不過,挺身幹預陳家“内政”,鄰居們也都過來,一起給寶柱爸開竅。
寶柱爸不是聽勸的人。
楊大娘動了肝火,請來了派出所所長,他隻好收斂了些。
趁熱打鐵,楊元珍帶着六歲的建華,東奔西跑,找到一個三個月的男孩子。
這孩子就是陳寶柱,他維系了這個快要散架的家。
從此,她成了寶柱媽,他成了寶柱爸。
這些事,陳寶柱本來不知道,别看普店街的人多嘴雜,可以前,誰也沒透出半個字兒。
大夥怕寶柱爸火暴子脾氣,可憐寶柱媽受過的那些罪。
所以,寶柱懂事以後,男人見了孩子,都故意當着孩子面說:“瞧,寶柱随他爸。
”女人則反駁:“眉眼可像寶柱媽。
”老人則說:“寶柱是爹媽身上的一塊肉嘛,哪能不像?”
誰都知道這是假的,但又都當成真的說。
一來二去,寶柱爸、寶柱媽也真覺得這個孩子就是自己親生的骨肉。
偏偏“文革”一來,人們十年編織的快要成真的好事,一下子給捅破了。
現在,這段往事普店街的人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記憶起來的就是一覺醒後,寶柱爸突然抖上了,成了全市赫赫有名、令人望風喪膽的工礦企業造反總司令部直屬刺刀見紅鐵血團的副司令。
他回趟家都是吉普車接送,後面還跟着輛載滿警衛的電三輪。
這可讓世代平民百姓的街坊鄰居們惶恐了。
一時,寶柱爸給世人不屑一顧的普店街增了輝。
在普店街一些已經造反或者想要造反的年輕人心中,寶柱爸成了他們的驕傲,在外邊說一句“陳俊生是我鄰居”,腮幫子都咧得神氣點兒,臉上、肚臍、鞋底子都顯着榮耀。
惟獨萬家不覺着榮耀。
萬家與陳家是貨真價實的鄰居,一個院兒,用着同一面牆,夜深了,牆那邊喘氣的聲音都聽得清。
可兩家那會兒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陳家窮,窮得光榮,能當“司令”。
萬家窮,窮得狗熊,他們的成分不好。
萬家老爺子幹過大買賣,還給日本人做過事。
鬼子投降了,萬家的鋪子倒閉了,破了産的老爺子才躲進普店街。
這種出身在“文化大革命”熱乎頭上是鬧着玩的嘛?誰能打保票,兔子就不吃它幾口窩邊草呢,況且寶柱爸不是兔子,他是一隻老虎,見人就要咬。
萬家原先與陳家并齊在院兒裡蓋了間小廚房,卻比陳家的矮小,一下雨,陳家廚房頂上的水嘩嘩地往萬家廚房頂上流。
萬家就拆了廚房,想重新蓋高點。
偏偏昨天拆了,今天“抄家風”就刮起來了,吓得家福爸不敢興土木,龜在家裡觀觀風聲。
誰知風聲越刮越緊,一發不可收拾,到了寶柱爸成了陳司令,萬老頭擴建廚房的念頭算是徹底打消了,陳司令能屈居一室嗎?陳司令得住公館,蓋公館,别說他這塊廚房巴掌地,連萬家那兩間房子也得早晚讓他占了。
萬老頭的擔心不是沒由頭的。
陳俊生确實打過這主意,堂堂司令的“官邸”太栽面了。
可是忠心跟随他左右的幾個小青年打消了他占房擴地的念頭。
“這房不能動,十年之後,這兒準成司令故居,要當曆史文物保管呢。
”
“瞧見毛主席的故居嗎?那是個大紀念館,這兒将來早晚也得蓋一個。
”
這樣的話說多了,一傳十,十傳百,随便說的成了真的,沒影的成了有影的。
有人開始當笑話聽,聽着聽着就半信半疑,進而堅信不疑。
“‘文化大革命’結束,陳司令最起碼當個部長,到時候,用不着你說話,就得搬進利華别墅,首長得保證安全呀,沒錯。
”這話最管用。
陳俊生從此不再提占房的事。
他覺得紀念館的事,将來會有人管,用不着他現在操心,他頂多叮囑寶柱媽注意保護好“故居”現狀。
寶柱媽覺得丈夫這兩年發了瘋,但她從不敢招惹他。
“故居”現狀是保存下來了,但“故居”裡的人都變化了。
“四人幫”粉碎不久,寶柱爸同樣又是一覺醒來就被戴上手铐逮走了。
法院審判完,貼出大布告:原市革委會委員陳俊生,因犯流氓強奸罪、搶劫罪、殺人罪、陰謀暴亂罪,依法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普店街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到街上去看了,寶柱爸五花大綁,臉垂在胸前打着紅×的白牌上,分不清哪兒是白紙,哪兒是臉,隻看見白花花的長着爛楂兒的癞頭頂。
———寶柱爸關了一年,頭發全白了。
寶柱媽躲在人群中看了一眼那白頭頂就暈倒了。
槍斃寶柱爸的槍聲沒響過幾天,寶柱就步他爹的後塵,讓警車給逮走了。
兒子是什麼時候變壞的,她不知道,就知道寶柱老是不回家,回來就又抽煙又喝酒。
瞧人斜愣着眼兒,說話瞪着眼,走路橫着肩。
結果又是一張判決書,寶柱因持械傷人,聚衆毆鬥,判有期徒刑兩年。
不到一個月,一家三口,少了兩口。
寶柱媽夫死兒關,她沒臉見人,羞惱成疾,病越來越重,加上心情憂慮傷心得過度,又不肯吃藥。
盡管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