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黨委李書記趕緊吩咐一個幹部去燒碗姜糖水,又讓通知有線廣播站,立即向各居民點通知市委書記親臨普店街的消息,并通知居委會主任到街黨委向高書記彙報。
“不要讓他們來了,我們應該到下面去。
”高伯年已經感到精神不佳,但仍堅持要到戶裡去。
“高書記,外邊下着雨,您就讓他們來吧。
”
“不行,我不是到這裡喝姜糖水來的。
”
市委書記親臨普店街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普店街各家各戶,以家庭婦女和退休老工人為主體的居委會,在傳達上級指示和特大喜訊方面的功夫,不減當年。
但市委書記這一次的到來,沒有帶來高伯年預想的鼓舞、安撫的效果,反而引起一片牢騷和罵聲。
群衆不是當年的群衆了。
人們現在厭惡形式,看重實際。
實際擺在那兒,從六三年開始,市裡就說要改造普店街。
先是說把地勢墊高,然後重新蓋房,後來說,把普店街平房拆了蓋樓房。
一個個計劃,一場場夢。
一次次許諾,一次次落空。
群衆心裡的希望破滅了,換之一肚子牢騷。
群衆的怨言,高伯年坐在街黨委辦公室裡當然聽不到。
他隻覺得一陣冷一陣熱。
不住地打噴嚏。
一碗滾熱的姜糖水喝下去,鼻子才微微有些通暢。
老了,真的老了,當年雨夜行軍,渾身澆透,一走一二百裡路,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感冒。
他回過頭向秘書指示:“給閻市長去個電話,告訴他普店街雨情嚴重,讓他到這裡來。
”他想想,又叫住欲走的秘書,“再給辦公廳起草一個通知,要求每一個黨員,每一個黨員幹部,在暴雨中要發揮先鋒模範作用,一個也不要回家,要和人民群衆站在一起,保護和搶救國家和人民群衆的财産。
”
高伯年說完吃力地扶着椅背站起來:“走,我們下去。
”
話音未落,一陣眩暈,他跌倒在椅子上,額頭滲出汗珠,臉色蒼白,呼吸短促。
“快,快去叫保健大夫,再去把衛生院大夫叫來。
”李書記慌了神,忙吩咐身邊的幹部。
門被推開,楊元珍急急忙忙趕來,進門就喊:“李書記,保健大夫在哪?寶柱媽病了……”她話沒說完,就發現大家正神色緊張地圍着一個人。
她走過去,看見一張曾經是那麼熟悉的一張臉,心裡猛地像是被蜇了一下,緊縮起來,感到渾身發麻,她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他,看到的他又是這麼一副樣子。
“市委書記病了還找不到大夫呢,還顧得上什麼寶柱媽。
”一個街幹部小聲說。
楊元珍靠近了一些,看見高伯年閉着眼,臉色蒼白。
她的心哆嗦起來。
她希望他能睜眼看到她,又怕他睜眼認出她。
但他沒有睜眼。
秘書急了:“不行,這樣不行,趕快叫司機送市醫院。
”
高伯年被擡走了,在場的人忙亂而緊張,誰也沒有注意癡愣愣留在屋裡的楊元珍。
外邊的雨仍在下。
四
高伯年秘書的電話打晚了,當他接通閻市長的電話時,閻鴻喚已經和柳若晨驅車來到普店街。
六三年這座城市鬧大水,閻鴻喚不在這兒,他正在北京上大學。
那年普店街的水勢他隻是聽人講過,今天他看到了,不光是普店街,這城市凡是低窪地段都積着水,普店街更為嚴重。
一座城市,經不起自然界賜予的一場無情雨。
關鍵問題在哪裡?
他們先坐車繞着普店街轉了一大圈,然後下了車,由張義民引路,穿過一條窄小的胡同。
他們走進一家住戶。
這家隻有祖孫三人,老兩口盤腿坐在床上,地上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坐在木盆裡劃船。
“你們找誰?”老大爺問,他是個退休工人。
“我們是市政府的,路過這兒看看。
”閻鴻喚回答,然後坐到床沿上,“老師傅,您是這裡的老住戶吧?”
“是啊,住了有年頭了。
”老人說着,趕緊騰出些地方,招呼柳若晨和張義民坐下,“我們這地方,再不修不行啦,排水管道老,堵啦,别說這麼大的雨,就是潑盆洗臉水也得滲好一會兒工夫,加上地勢低,不淹咋着?你們是市政府的幹部,該向市長們反映反映,不能老讓老百姓總這麼住下去。
”
“老師傅,北邊有條街,地勢也不高,怎麼水不這麼大?”閻鴻喚問。
“哪條?”
張義民接口道:“普店東街北面的柳州道。
”他對這一帶非常熟悉。
“當然。
”老人點點頭,“柳州道當然沒事兒,那條街是五六年修的,年頭少,道路寬,排水管粗。
那會兒我參加修的,路下設施我一清二楚,不像普店街東西南北,隻五三年開過一次槽。
”
“多年一直這樣?”閻鴻喚問。
“原先好些,這一二年,房子越增越多,越堆越密,排水就越來越不行了。
要說也是,想修也不那麼容易,除非把住房扒了。
”
閻鴻喚一行人告辭了老人,蹚出胡同。
“市長,我們去街黨委吧?”張義民問。
“不,去市政工程局。
”
他們上了汽車,張義民坐在司機旁,閻鴻喚和柳若晨并排坐在汽車裡。
柳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