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開肖玲的話。
肖玲和他不是一代人,這個年輕的女孩子還不了解他,不了解生活,他應該打消她對自己的好感。
肖玲默不作聲。
他們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好啦,我該拐彎了,再見,我母親和兒子還在等我。
”建華故意把“兒子”兩個字音咬得很重。
肖玲凝視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裡覺得空落落的,是失意,是迷惘,還是惆怅,她搞不清楚。
三
楊建華推開家門,桌上用飯罩罩着一大盤涼粉,幾張薄餅,兩盤炒菜,紅的西紅柿炒雞蛋,綠的青椒炒肉絲,非常好看。
媽和小蒙蒙坐在桌邊。
小蒙蒙見爸爸坐下來,就攀着建華的肩頭:“爸爸,聽義蘭姑姑說,咱們要搬家了。
”
楊大娘趕緊制止住孫子:“小蒙,别瞎說,街裡沒通知的事兒,可不能亂講。
”
小蒙做了個怪相,從爸爸衣袋中翻出兩毛錢,出去買冰糕。
“媽,怎麼回事?”建華擦擦臉,問母親。
“上午義蘭來說,她哥講的這普店街要修成大馬路,咱們都得搬走。
”
“對,可能。
”建華聽局裡布置修環線的任務就想到了普店街一準拆遷。
楊元珍歎口氣,給兒子遞過筷子。
“媽住在這兒幾十年了,還真舍不得走。
咋,你開會和這事兒有關?”
“嗯。
”建華心不在焉地答着,跟肖玲分手後,他心裡一陣迷茫,仿佛肖玲那雙真摯深情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楊元珍自然不曉得兒子的心事,她隻當兒子累了,便不再說話,坐在一邊看建華吃飯,心裡盤算着如何跟兒子提提張義蘭的事兒。
義蘭走後,整整一上午,她就琢磨着這件事。
義蘭這姑娘的心事,她看出來了,今兒又半隐半露地說了出來。
可是,她知道義蘭的哥哥張義民跟高家的閨女好上了,現在建華若再跟義蘭成了親,不等于高家又與張家結了一門親?楊元珍不願建華跟同父異母的妹妹成為這麼一種關系。
可又一想,這樣,建華也許能跟他親哥哥見上面了,她也許就能見到小原了。
三十多年了,小原該成了個壯漢子了,她真想見見他。
建華吃完了飯,順手洗了碗筷,便往被垛上一靠:“媽,我累了,想睡會兒。
”
“等會兒再睡,媽想先跟你說個事兒。
”
楊元珍把義蘭上午的話和神态學給了建華。
“我看義蘭這孩子真心實意的,對小蒙蒙也好,差不離就成了吧。
人家還要幫咱們多要間房呢。
”
“媽,您别操心了,我看不上她們家。
以後您得明告她,我不想結婚。
”建華煩躁地說。
“這叫什麼話?她們家怎麼了?人家市委書記的閨女都能看上她們家的人,你就看不上了?再說,你又不跟她們家過,義蘭人好就行了呗。
”
“她們一家子人身上都有那麼股子酸勁兒,義蘭也不例外,我讨厭。
”
“你這也讨厭,那也讨厭,就這麼一輩子過下去?你好說,小蒙靠着你行嗎?我将來一蹬腿,可憐的是孩子。
你主意大,媽的話你一點聽不進去。
”楊元珍說到這兒,真的傷心了。
建華知道自己剛才對母親的态度太硬了,便放緩口氣:“媽,您别說了,以後我自己找就是了。
離過一次婚了,再結婚就得看準了。
”
楊元珍說服不了兒子,不再講什麼,她其實也不喜歡張家的人,隻有義蘭一個讓她動心。
她歎口氣,出去找小蒙。
建華其實哪裡睡得着,他隻不過想自己安安靜靜地躺一會兒。
他喜歡肖玲,但她太年輕了,沖動的感情,發熱的神經,天真的同情。
而這些情緒,對于他,早已成為過去。
他與她是兩代人。
當初,他愛柳若菲,最初萌生的不也是同情嗎?她對他的愛不也是一種感激嗎?同情和感激不是愛情。
然而無數個愛情卻從這裡起航,盡管這些愛情的歸宿不盡相同,起點卻都有着最初的理解、溝通和友情。
過去,是那麼的遙遠又是這樣的貼近。
他,兵團連隊的副連長。
一張胡子拉碴的黑臉,剃一個又短又粗的平頭,穿一身洗得發白、打了補丁的舊軍裝,一腦門子責任感和使命感。
要把連隊建設成一流的過得硬的革命化連隊占據了他的全部腦海。
他很少接觸連隊裡的女生,即使接觸,他也是神态嚴肅,從不像别的小夥子那樣和女生說說笑笑。
連裡的女孩子們敬重,甚至可以說敬畏他,也從不敢跟他說笑。
而背地裡,他卻成了全連女生心目中的偶像。
盡管他嚴格遵守着兵團“三年之内不準談戀愛”的禁令,卻有許多女生,悄悄地向他展開了愛的“攻勢”。
他絲毫沒有動心。
作為一個副連長,他早就知道柳若菲,她是連裡政治思想分析會的主要分析對象。
但他從沒跟她正面接觸過。
柳若菲與衆不同。
在轉運站分連隊時,他一眼就注意到她。
在無數個綠軍裝、綠軍帽的人海中,她像一朵白芙蓉,亭亭玉立,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頭發、眉毛、睫毛、眼球很黑很黑,而皮膚又很細很白,這種黑白對比使得她的臉格外富有光彩。
她的眼睛很深很大,鼻梁筆直,像個“混血兒”,可憐巴巴地埋着頭,跟在隊伍的後面,他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她。
可到了連隊不久,他發現柳若菲表現得太惡劣了。
第一個星期的勞動任務是脫坯。
大家都拼了命地幹,有的女生白天幹不完,夜裡悄悄爬起來幹,誰都希望在到邊疆的第一周來個“開門紅”。
三天結束後,每個人都完成了自己的定額,或者超額。
隻是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柳若菲。
她隻完成了一半兒,連長點名批評她,讓她站起來,接受批評,她不站。
連長大發其火,她仍無動于衷,結果遭緻全連第一次大批判會,她一下子在連裡“臭”了。
僅僅半年,女生排又開了她第二次批判會,因為她打了排長呂愛紅。
原來,柳若菲臉上天天都要抹雪花膏,而呂愛紅認為革命戰士,隻需抹點“凡士林”即可,雪花膏純屬資産階級的“香風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