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架去?擠擠巴巴的馬路,巴掌大的路口,架得了那樣大的橋?要架得拆多少房?”老隊長将信将疑,琢磨着是不是建華哄他。
隊長從十六歲就當道橋工。
橫架在普運河和北洋河上的四座橋,他都參加建了。
平日裡,他常向徒弟們炫耀自己這段光榮曆史。
他覺着架橋工程才學得着技術,含糊不得半點兒,不像修馬路,寬幾公分,窄幾公分,這鼓點那癟點沒關系。
這三十年來,雖說哪天也沒閑着,可也沒搞幾項大工程,整天就是給馬路修修補補,今天刨開下管子,明天刨開裝電纜。
刨了修補,補了又刨。
人幹這種活兒,越幹越疲沓。
前年,公司發了本挂曆,一月份的畫頁上是一張美國立體交叉橋,他喜歡得要命,沒事兒就站到挂曆前端詳,念叨:“啥時,咱也像人家美國在馬路上架座橋,這輩子能修這麼座橋也就算沒白活。
”他總覺着,一座橋立在那兒,世代能傳下去,将來就是一座碑。
就像城北的那個舍利塔,傳了十幾代,後人啥時候瞧見都得佩服先人的手藝。
自個兒快退休了,退休前還圖個啥?他隻有兩件心事:兒子結婚還沒房子;自己還沒架座像模像樣的大橋。
“這是真的。
”肖玲趕緊幫腔。
楊建華認真地說:“局裡布置修八座立交橋,可咱局有四十多個工程隊,咱們隊得搶,才能把活攬到手。
”
老隊長一激動,想在身上摸支煙,一摸口袋才記起老伴這幾天借機把煙錢給卡了,他有一天半沒煙抽了,一個煙頭也不知放在哪兒了。
建華掏出自己的煙遞給老隊長,他猶豫了一下,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得搶,我不是吹牛,建華,架橋還得是我這老頭子,四十多個工程隊,我敢說沒誰幹過這活。
”老頭兒吸着煙,口氣一下變了。
“可您這病……”
“我沒事,是心病,讓那壞小子打了,心裡窩屈。
”
“公司說您是重傷。
”
“我是為了整治那小子。
嚴經理的主意。
”
“給陳寶柱個處分,叫他當着大夥的面,給您賠不是、認錯檢讨。
就别開除了,讓他在這項工程中立功改過。
您看行不?陳寶柱打了您,我不也打了他?要是開除他,那我也該受個處分才對。
”
“那可不一樣,嚴經理也是這麼說,開除他,給你個處分,我沒應,他挨打是活該,你是為着給師傅出氣。
”
“您的氣都讓我替您出了,還窩屈什麼?”
“……光給處分不行,還得扣他這季度獎金。
”
“我看該扣。
”
“再當着我的面打自己幾個耳光。
”老頭仍不解氣。
“這條我看就算啦。
他自己打自己,臉痛心不痛,幾個耳光把事兒了了,不如讓他心裡欠筆賬,這樣更能促使他往好處變,您說呢?”建華笑着說。
老頭兒後面這句話本來是句氣話,聽建華這麼一勸,也就順坡下了:“好,娘的,為了修橋,全依你。
”
老隊長轉轉身子,把趿拉着的鞋穿上:“這些天他娘的憋屈壞我了,像女人坐月子。
嘿,你們倆别走,我給你們沏壺茶,先喝着。
師傅今天管飯。
”
建橋對老隊長的吸引力竟是如此之大,肖玲驚異地望望楊建華。
“師傅,要說吃飯,我們請您去飯館來一頓,算是慶賀老将挂帥怎樣?”他知道師傅在家做不了師娘的主。
師傅思想通了,他甯可請老頭兒一頓,讓師傅心裡痛快點兒。
老隊長一生求個什麼?一是想幹點漂亮的活兒,二是讓人尊敬他,有了這兩條,他就知足。
然而,僅就這兩條,他又得到過多少滿足?楊建華說着,朝肖玲丢個眼神,想讓她幫着說一句。
他丢給肖玲的眼色,讓老隊長全看在眼裡。
老隊長左右打量着建華和肖玲,恍然大悟地說:
“我說你們倆怎麼會一起來的,别是還有别的意思吧?”
老隊長的話把他倆問愣了。
老隊長拍拍腦門兒:“瞧我老糊塗了,你們倆為啥想起請我的客?”
“想讓您高興高興。
再說您要上班了,我們心裡也高興。
”
“别唬我老頭兒,當我看不出來,你倆這是對上象了吧?”
老隊長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立刻把楊建華和肖玲說得面紅耳赤。
“師傅,怎麼能亂說呢。
”建華愣了一下,趕緊責怪老隊長。
“嘿嘿,你們瞞着就瞞着,我早就瞧你倆合适,‘鈴铛’人小心大,工程隊這幫渾小子,沒有能配得上你的,隻有建華。
建華可是個有本事的,這事兒我贊成。
今兒,師傅不跟你們去吃了,單等着哪天喝你們的喜酒呢。
”
老頭兒高興得真像喝醉了酒。
建華還想解釋,老隊長一句也聽不入耳:“就當師傅沒說,你在這兒嗦個啥?”
他們隻好告辭了走出小院門。
楊建華低着頭,覺得自己的心發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對于身邊這個年輕姑娘,他常常有一種不自覺的保護人的心理,不願意她受到傷害。
今天,老隊長的話是自己無意造成的誤會,他怕肖玲受不了這種過分的玩笑。
同時,又隐隐希望,肖玲不會在意。
肖玲低頭推着車,剛才老隊長一席話出乎意外,又使她感到驚喜;有人把她和建華連在一起了!楊建華,這個在她眼中幾乎是高不可攀的男子漢,居然也會發窘。
她看見楊建華臉紅了,往常威嚴、認真,居高臨下的臉色現出一副窘态,一米八的大個子像個做錯了事兒的小學生。
這情景使她感到幸福、陶醉。
她真希望就這樣和這個心愛的男子一同并肩推着車,就這麼走下去。
她不願打破這個寶貴的沉默。
這個沉默還是讓建華打破了。
“老隊長從來說話都是這樣,隊裡工人都知道他這毛病,開玩笑出圈兒,你可能不習慣,不過别在意。
”
肖玲擡起眼,勇敢地望着建華:“我倒願意他的話不是玩笑。
”
建華又一次愣住了,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你一定覺得我很幼稚吧?”肖玲一雙眼睛閃着光,“可我是認真的。
”
“你怎麼也開起玩笑了。
”楊建華佯作不解,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