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娘鬥氣,本來挺熱鬧,不覺得少點什麼。
這時,來了個湊熱鬧的女的,一下子像油鍋裡放把蔥花,話頭話尾的味更足了,越說越帶勁兒,帶勁得忘了什麼味。
突然這女的一走,頓時大夥便會覺得談興全無。
剛才還像炒爆豆似的劈啪劈啪的又快又響的話茬子,全都癟了,蔫了,沒了趣。
沒了趣也不能立刻走,怕人說是跟女的走了。
粗胳膊粗腿子的男子漢,不夠意思。
再說,還不到十點呢,大熱的天,一點困意也沒有,往哪兒去?回蒸籠裡去睡覺?那還不跟上酷刑一個樣。
還是這兒呆着,到底還有點兒過堂風,再說便道、馬路上橫七豎八,星羅棋布,哪兒都坐着人,多熱鬧。
哥兒幾個便又開始拿對面那高層住宅樓出氣。
罵那高樓窗口閃出的燈光太刺眼,擾人心煩,罵古今中外當官的沒好東西。
又想起大地震最解氣,來個九級,普店街的人頂多傷點皮,落身土,可住那樓上的,嘿,全他媽的稀巴爛。
“到那時候,我爬出來第一個往那樓裡奔,外彙券,彩電,冰箱咱也享受享受。
”陳寶柱狠到極處,一拍大腿,兩眼發紅,仿佛對面真的樓倒屋塌了。
“别在這兒做夢了。
”猛然有人給了陳寶柱一脖溜,“回家看你媽去,這天多熱呀,當兒子的不回家給媽擦擦洗洗的,倒跑到這來聊天。
快,走!”
說話的是楊元珍大娘,大手大腳的六十多歲老人還精精神神的。
這一巴掌真靈,陳寶柱立刻站起來了。
楊大娘在普店街可是個“官”。
這麼一大片房屋,幾千号子居民,四分之一歸她領導。
從五三年開始,她就是街道代表。
這麼多年,從中央到市裡的頭頭,換了不知多少屆,但在普店街居委會裡的人們心目中的頭面人物始終是楊元珍。
她孤兒寡母的在這兒住了多半輩子,誰家的忙她沒幫過!人心換人心,要是楊家有什麼為難事,比如楊大娘的獨生子楊建華出差或工程忙回不了家,那麼買煤,買過冬白菜這些個力氣活兒,用不着打招呼,一幫子争着搶着全都幫着幹。
就連陳寶柱,萬家福這幫二十七八的小子,也一個個都對楊大娘畢恭畢敬服服帖帖的。
“我正準備回家呢,不信您問問他們,是他們非拽着我講改革。
”陳寶柱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委屈相。
楊大娘擰擰陳寶柱的耳朵:“渾小子,你要會講改革倒出息了。
快回家去。
” 陳寶柱悻悻地倒提着闆凳往家走,别看大娘厲害,可她的話是為了他好,他雖渾心裡還明白,不能不聽。
“楊大娘,您在這兒坐會兒,這涼快。
”一個小夥子讨好地說。
“不啦,我該回家去啦。
”
“今晚怎麼沒見建華哥呢?”萬家福問。
“他在屋裡鼓搗東西呢。
”
“這麼熱的天,不出來涼快,關在屋裡鼓搗嘛東西呀?”張義蘭不知什麼時候又湊了過來。
“他多會兒閑得住?和春生兩人瞎折騰呗。
”楊元珍笑着說。
二
屋裡真夠熱,電扇三檔快速,使勁地吹,不頂事,隻要電扇稍一擺頭,身上的汗,刷地全冒出來。
楊建華和史春生兩個人,一個鐵活兒,一個木活兒一晚的工夫,拆了兩輛舊自行車和一把破椅子,要裝好一輛手推式輪椅。
手推輪椅的活是楊元珍派給兒子的,她是為了寶柱媽。
寶柱媽半身不遂有五年了。
寶柱家三口人,比起普店街的其他老住戶算個人口清靜的人家,偏偏這個家又最不清靜。
自從她從良嫁給寶柱爸,安生日子沒過幾天,隔三岔五就是一場惡架,打得雞飛狗跳,四鄰不安。
她是個要臉面的人,可解放前卻因走投無路,幹上了最不要臉面的活兒。
初起,仗着年輕、俊俏,客人也肯掏大錢。
偏有一次,遇到個有勢力的,使勁折磨她,她不肯依從,便把主顧惹翻了。
鸨母見她給自己惹了禍,拿着一把燒紅的烙鐵朝她臉拍過去。
這回,她從樓上被攆到樓下,臉上拳頭大的疤把她能賣高價的身子變成了甩不出手的“處理品”。
她接的客全是隻能摸出幾口酒錢的三輪車夫,沒處歇腳的大車老闆兒,進城賣菜換油鹽錢,家裡娶不上媳婦兒的莊稼人。
她碰上一個男人,也就是後來寶柱他爸,兩人一下子好上了。
她覺得他是條漢子,他覺得她可憐。
他是個拉膠皮車的,打那以後,有倆富裕錢,就去找她。
沒多天,解放了。
她進了教養所,教養員很快了解到她的身世,幫她找到了寶柱他爸。
他連塊花布都沒扯,就娶了個老婆。
他比她小三歲,他沒在乎,女大三,抱金磚。
她臉上有疤,他不嫌棄,他頭上還有塊癞呢。
剛成親那些日子,倆人心裡都挺美。
寶柱娘覺得終身有靠,一心一意地侍奉丈夫。
可沒過多久,他忽然知道了對他來說是一個絕頂的大事,她不生養。
他越尋思越别扭,一别扭就起火,起火就罵,罵不解氣就打,打累了就抄家夥砸,一個好好的家成了破爛堆。
她隻是躲在牆角哭,她不怕挨打,窯子裡打得比這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