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合框裡擺着一些不協調卻很有味道的小擺設。
幾隻絨布做的小動物圍着一個瓷制的老壽星,兩隻洋娃娃旁站立着一員泥雕的中國古代将軍。
牆角是一架漆得黑亮的鋼琴。
房間的主人坐在床上,背靠着一隻豎起的枕頭在讀書,她指指沙發椅,示意走近她床邊的張義民坐到離她三米距離的地方。
“身體怎麼樣?”張義民坐下,看着高婕。
她烏發披肩,薄薄的白色喬其紗睡裙恰到好處地顯露出她身上那些迷人的女性線條。
她真美,美到即使遭受了玷污,也絲毫不損害她的形象。
他不由地想,從哪個角度考慮也不能丢掉她。
“想必你一定在我父母面前充當了一個富于自我犧牲的義士角色,讨得他們歡心了,對麼?不然他們不會讓你上來。
”高婕放下書,淡淡地說。
張義民一時無言以對。
他沒想到她仍是這麼個态度,他有力量去征服她的父母,卻無力去治服她。
她的眼睛,語言,總是具有一種穿透力,讓他無法遮掩。
“我們不是一種人,你何必要做個犧牲品?”高婕看着張義民,又拿起了書,仿佛是想宣布此次談話的結束。
“高婕。
”張義民盡量使自己的語調顯得平靜,“今天我不想同你争論,這種争論繼續下去太沒意思。
我說喜歡你,就是喜歡你,談不上什麼犧牲。
盡管我有我的道德觀念,盡管我希望你生活得嚴肅些,但我能理解你,能原諒你的行為。
我從沒想到這是為讨你父母的歡心,我這個人沒有政治上的野心,更不想依仗誰的勢力去達到某種目的。
你難道不相信會有人真愛你,你以為那個摧殘了你并溜之大吉的人是真對你好嗎?”
張義民說着,自己都被自己的語言感動了,他必須要掃除高婕心裡那個障礙,不然她不會真愛他。
“噢,你真那麼崇高?”高婕仿佛是驚奇地睜大眼睛,笑笑,“如果我們家老頭子不是市委書記,是個老百姓,你也會如此寬容我的行為,違背自己的道德觀念考慮問題?那您就太偉大了。
可惜,我們家老爺子是市委書記,所以無法印證我的推斷。
”高婕又放下書,站起身,“說心裡話,我對你并無惡感,相反還有一點欣賞,人非聖賢嘛。
可我覺得,我們不是一路人,你懂得我的意思嗎?我們向往、追求的不一樣。
你熱衷于政治,而我對政治不感興趣。
你的奮鬥,想的是如何爬得更高,官做得更大。
我也奮鬥,我追求我的藝術,追求生活的真實。
在你們眼裡,我們這些人幹什麼事都出格,放蕩不羁,可在我眼裡,你們這些人虛僞,根本不理解什麼是人,也不懂得真正尊重人。
在自己需要的時候,你們是能擺出一副為别人犧牲的嘴臉。
一旦自己不需要時,你們又最能犧牲别人,讓所有的人為你的個人利益服務,我說得對吧?”
“不對,你這套理論不僅貶損了我,也是污辱了你的父親和所有為中國革命犧牲的革命者。
”
“别混為一談。
”高婕截住張義民的話,“我崇敬那些為理想而犧牲的勇士,而不是你們。
”
“你的概念太含混了,我們?我們是誰?”張義民有點坐不住了。
“一小部分人,在權力集團中的一小部分,權力暴發戶,口心不一的人們,心裡最看重的是地位、金錢、汽車、住房,嘴上卻冠冕堂皇,誰敢公開自己的内心世界?”
“高婕,你怎麼能這樣說。
把關心、愛護甚至愛你的人都說成是虛僞,難道那個污辱了你的人倒是高尚、真實的?你思維太混亂,結論太荒唐了。
”
“他真實就在于他需要得到我,我的真實就在于我愛他,而并不一定和他結婚。
你能像我一樣坦白嗎?你敢對我說,你是為着得到我父親的庇護,想跨入這個家庭才耐心等待、大度寬容、忍氣吞聲的嗎?”
“夠了。
”張義民打斷高婕的話,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人這樣尖刻,赤裸裸地當面剖析他的靈魂,他受不了了。
“我再說一句,我觀察了你很久,覺得你太可憐了,你從不敢違背我父親一丁點兒,每句話都是适合他的口味和心思,像我父親意志的奴隸。
”
張義民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地燒得難受,他用力壓下了自己想在高婕那漂亮而冷酷的臉上猛揮一拳的念頭,站起身,走到門口,又轉過頭。
“随便你怎樣分析,這是你的自由,我隻勸你冷靜地想一想,不要把被污辱當作幸福,更不要把污辱别人的人格當作愉快。
你不愛我,我不勉強,但我奉勸你不要傷害你父母的感情,你總不至于懷疑他們對你的愛吧?”
“我當然不懷疑父母愛他們的女兒,但他們老了,權力也不會維持多久,他們這種愛的方式也維持不了多久了,這裡,我也得提醒你一句。
好了,你可以走了,歡迎再來。
”
狂妄、驕傲、尖刻、糊塗!張義民走下樓,心裡恨恨地罵着這個令他着迷又令他懼怕的姑娘。
随她去好了,很快,她就會屬于他,沈萍連房子都為他們準備好了,這一切高婕都知道,她從沒反對過,這就夠了,結了婚,看她還敢如此猖狂。
張義民對任何事從不悲觀,悲觀情緒隻會讓人無所作為。
他對一切充滿信心,早晚有一天,她會聽從他的擺布,在他獲取她父親一樣的地位,在她的父親失去了原有地位的時候。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