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需要研究解決,市委書記卻饒有興緻地花費這麼大的精力、财力,興師動衆地為女兒辦婚事。
然而最終使他決定不去參加高婕的婚禮的直接因素,是由于柳若晨。
就在下午幾位市長準備分頭慰問的時候,柳若晨将一個厚厚的信封交給他。
閻鴻喚打開信。
一行清秀的鋼筆字映入眼簾:辭職報告。
他沒繼續往下看,急忙翻到最後一頁,下端簽的是“柳若晨”三個字。
“為什麼?”閻鴻喚對柳若晨的舉動感到吃驚和不解。
“我的報告裡寫清楚了。
”柳若晨扶扶眼鏡。
“如果我不同意呢?”
“這樣做沒有任何道理。
一個人當選由不得自己,難道不想再幹了,想辭職也由不得自己,非得别人同意嗎?”
“這不奇怪。
即使在西方,一個政府高級官員要辭職,也要經過總統接受才行。
”
“可我們是中國,我不想跟任何國家比。
我的報告一式兩份,另兩份已寄送市委組織部和市人代會,我希望組織允許我有我個人的意願,尊重我的意見,尊重我的尊嚴和名譽。
”
我們是中國?閻鴻喚一直回味着柳若晨的這句話。
在中國應該怎樣?或許中國的一個市長太少遇到這樣的情況,因而也太缺乏處理這類情況的經驗。
在當今中國,幹部問題上最棘手的是一些應該離開職位的卻無法讓他離開,到了離職年齡的,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将他“買”開。
中國是個“官”的觀念濃重的國度,官和民都被心頭這個沉重的觀念壓得喘不過氣來。
職務連接着權力,權力連接着地位,地位連接着許許多多的東西。
很多人為了取得和保持住這個地位,不惜一切手段,甚至喪失了人格上的尊嚴。
柳若晨卻主動要求辭去職務,放棄這個“官”位。
在下去慰問的路上,閻鴻喚坐在小車裡看了一遍柳若晨的報告,他似乎對柳若晨的真誠有了一些理解。
怎麼辦?不接受柳若晨的辭職,也許表明了對一個人工作成績的肯定。
在自己的副手裡,柳若晨是最弱的,以緻自己不得不常常偏重或取代他的工作。
但柳若晨是盡心盡力的。
在城市規劃方面,有他的貢獻;環線工程有他的心血,拆遷工作他挂的帥,工程設計他是主管。
今天的成就有柳副市長一份功勞。
如果他不辭職,完全可以在這個位置上繼續幹下去,即使能力難以支撐,也會自然安排到職位相等的其他崗位。
但柳若晨希望的是徹底辭去一切職務,離開這個令他感到困難的“官”位,回到他的研究室,幹他熱衷而又得心應手的專業。
接受柳若晨的辭職,也許表明了對他的尊重。
一個人應該有選擇自己位置的權力。
柳若晨是理智的,他最了解自己的長處與短處。
但柳若晨的辭職會得到人們的理解嗎?又有多少人相信,柳若晨是完全出自對自己的尊重,才去辭職的呢?人都想具有尊嚴,但人是否又都能理解什麼叫尊嚴?
閻鴻喚決定不參加高婕的婚禮,他要和柳若晨推心置腹地談一談。
柳若晨為兩個酒杯斟滿了酒,輕輕地端起酒杯。
他不會喝酒,但這已是第二次與徐力裡喝酒了。
那一次是徐力裡為他斟了一杯酒,今天,他要敬自己的妻子一杯。
今天是妻子設計的光明立交橋落成的日子,他為她驕傲。
在上午的通車典禮儀式上,他望着橋兩側和橋下歡呼、雀躍、興高采烈的人群,恍惚中,他覺得徐力裡就在那人群中,向着他在笑,向着大橋在笑。
她在人群中時隐時現把歡樂播散在人們的心頭。
他知道這是一種幻覺。
思念讓他把世界上所有的喜色都看作妻子的笑臉。
但他沉湎在幻覺中,他多麼希望這是真的。
他的心在呼喚,呼喚着天邊,呼喚着雲端,呼喚着春風,呼喚着妻子的名字,讓她能随着輕風,駕着白雲,從天上飄落。
他端起酒杯,與徐力裡的酒杯輕輕地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白葡萄酒喝到嘴裡甜滋滋的,落到肚裡暖烘烘的。
他把空杯放到徐力裡的位置上,然後又拿起她的酒杯。
力裡,我替你喝了這一杯。
一個人活一輩子能夠給世界留下點什麼不容易,可你留下了,留下了這座百年不朽的橋。
你的生命比起我,比起許多的人都要長。
柳若晨在心裡與妻子交談。
我也快要輕松了,歸回自己的原位。
我的這個念頭早就有了,還征求過你的意見,那是我第一次想跟你談點什麼的時候。
我羨慕你,你一直在自己熱衷的位置上,而我卻陰差陽錯錯了位。
現在,我要和你一樣,做個普普通通的技術人員,我的位置不應該在政府的大樓,而在我的研究室裡。
你會贊成我的選擇的,對嗎?
這幾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生活過來的。
說不清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隻能說,很多事情我都在努力地做,又沒有一件事情是我力所能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