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眼光不行嗎?”
“樞府(軍機處)大臣,六部尚書這些大人物,才有識人的眼光。
”
“你評價過高了。
恰恰是這些人沒有眼光,最識人的是這一帶農村裡的老大娘。
”
“你總說笑話,吊兒郎當樣兒。
”
“我這是很認真的,我說的也是實話。
”
“行啦行啦,我不跟你白費唇舌。
現在我要好好地考慮一下到京師後跟樞府的要人說什麼,你不要打擾我。
”
“啊呀呀!倒變成打擾你了!”丁守存縮了一縮脖子。
他對洪大全早已失望了。
丁守存原本打算,若洪大全滿腹經綸,很有抱負,那便仔細聽聽他的談話,把内容記錄下來。
到北京後,想來絕不會再有人願聽這“匪首”的話,那些學問和抱負恐怕會就此湮沒,實在可惜。
不如把這些記錄下來,留傳後世。
可是,眼前這家夥有的隻是十分強烈的野心,言語空洞而無物。
“不成!應當有點内容,這太空洞了。
膽量還可以,可是……”丁守存想出了另一種方法。
他一向以冷靜的第三者眼光看待事物,他并非不擔心國家前途,但他認為“國家”與“王朝”是兩碼事,國家是長期存在的,王朝隻不過是短時期内貼在國家上的一個标簽。
王朝不行了,可以換一個,所以他可以對清朝并不怎麼忠誠。
但國家如今已經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他也不能不認真地考慮了。
太平天國的那些人一定是認真地考慮了國家,所以才起來造反。
造反是萬不得已的事。
丁守存想把他們的言論、思想記錄下來。
正是出于這種想法,他才要記錄洪大全的話。
可是,洪大全的話空洞無物,使他大失所望。
不過,丁守存想到了其他的辦法,他要在自己頭腦中編造“太平天國的聲音”并把它記載下來。
這是一種創作。
他想借洪大全的名字,把它留傳于後世。
這工作并不難,他早有滿肚子要說的話。
若把想說的話毫無顧忌地寫成文章,定會引來種種麻煩,說不定還會被搞成叛逆罪。
若這些話是洪大全說的,自己就不會有危險。
可以預料,洪大全到北京後,很快就會死。
死人是不會做證的。
丁守存已開始這件工作,他要把平時郁積在心中的話吐出來。
他接連不斷地往外吐,拼命地寫。
他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更早一點想起這件工作哪!
一到北京,洪大全就進了刑部。
不要說會見樞府要員、談論國家大事,就連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準他說,隻是由專門的檢察官嚴厲地進行審訊,不過這種審訊是例行公事,隻是了解一下與在廣西的供述是否符合。
“你和洪秀全是結拜兄弟嗎?”
“你是直接稱呼馮雲山的名字嗎?”
審訊是為了錄取口供,完全是形式。
做出的判決是“淩遲處死,枭首示衆”。
這個判決是早就決定了的。
洪大全在太平天國中的地位問題不了了之,總算保住了賽尚阿的面子,不是白也不是黑,一切都被塗上了灰蒙蒙的顔色。
六月十二日(陽曆七月二十八日),禮部侍郎曾國藩奉命擔任江西省鄉試正考官,出差去江西省南昌。
這是一次短期的出差,不過曾國藩獲得了途中順便回鄉的許可。
他離開故鄉湘鄉近十三年,還沒有回過一次家。
他四十歲就爬上了高位,也希望能借此機會衣錦還鄉。
父親曾麟書十年前曾來過北京,在那以後,父子未見過面。
本來出差隻有兩個月,現在又獲準回鄉三月,起碼得有半年左右的時間不在北京。
朋友們決定為他舉行一場餞别宴。
但曾國藩本人覺得這樣太鄭重其事,堅決不同意。
最後大家決定,由尚在北京的連維材籌辦一場時局座談會。
“應當請心齋先生來談一談。
”曾國藩建議心齋是丁守存的字。
心齋先生去過廣西,押送過叛軍“魁首”,大家自然都想聽聽他的見聞。
然而丁守存卻突然消失了,他大概是不願向人們談起廣西的事吧。
曾國藩與丁守存一向不太和睦。
從進士及第的年份來說,丁守存是早兩期的前輩;從往上爬的速度來說,曾國藩爬得快——曾國藩用了十四年就當上了禮部侍郎,丁守存卻走上了制造地雷火機這樣的旁門邪道,盡管路是他自己選的。
曾國藩嚴謹踏實,每天記日記自省。
丁守存則一味地尋找樂趣。
這樣兩個極端的人物,當然氣味不相投。
但曾國藩是個政治家,擔憂國事,他雖嚴謹,但對自己所置身的高級官僚界的内情還是了解的,他早就覺察到丁守存在接受連維材的經濟援助。
連維材肯定知道丁守存在什麼地方,說不定他的藏身之地還是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