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寫完的信,那是準備寄給台灣統文的信。
清軍江南大營潰滅的消息傳到上海,是那年(1856年)陽曆六月末。
向榮負傷,逃到句容,接着退到丹陽。
江南大營潰滅五十天後,陽曆八月九日,向榮死在丹陽。
天京解圍。
嚴格地說,這不能稱之為包圍,太平天國的軍隊和人員一直可以自由出入天京,隻能說,在天京緊旁邊存在着清軍強大的軍事基地。
江南大營防守極其堅固,這個基地與其說為了進攻,不如說是為了防守。
江南大營的意義就在于它的存在,當然要把重點放在防守上。
“江南大營就設在南京城邊,長毛賊因此而不能向各地派遣大軍。
”向榮向朝廷解釋。
江南大營最終還是被太平軍攻破了。
太平天國舉國參戰。
東王命令麾下軍隊從通濟門出擊,翼王石達開的軍隊分兩路進擊,夾擊江南大營。
燕王秦日綱進攻天京東邊紫金山的清軍陣地,李秀成和陳玉成也在其中。
有一個人因監督經陸路運送的茶葉,曾從南京附近經過。
他把當時的情況告訴連維材:“那士氣完全不一樣。
這一戰,太平天國齊心協力,勢要摧毀江南大營,那可一點不含糊啊!清軍吊兒郎當,以為以前太平軍不來進攻,是他們沒能力進攻。
”
“是呀,齊心協力很重要……”這人離開後,理文走了進來,“江南大營戰鬥開始前,她已進了天王府,樣子很精神。
”
“據說江南大營一戰打得很漂亮。
”
“是的,整個天京節日似的熱鬧非凡。
據說清軍大營裡丢下無數大炮、火槍、彈藥和糧食,人們都争着去看這些物資。
”理文有他自己的情報來源。
“勝利會使人興奮。
天京現在大概是籠罩在這種興奮的情緒之中吧。
”
“簡直有點得意揚揚啦!”
“在這之後,将會是松懈。
”
“目前還沒出現這樣的狀況,石達開立即奔赴武昌,韋昌輝在江西頂着,弄得南昌的曾國藩動彈不得。
”
“不,一定會松懈的。
情緒松懈是人之常情,否則那才是怪物哩。
南京肯定有些人不在興奮者的行列之内。
”
“那一定是無法興奮起來的人。
”
“對……該做的事太多了。
像江南大營之類的勝利無法使人興奮起來。
不知道天王和東王哪一方先下手?換一種有趣的說法,不知道哪一方輕率?”
“哪一方先下手好呢?”
“從我來說,還是希望天王先下手。
不過,最好對哪一方也不偏袒。
起碼目前要這樣。
”
連維材眼睛注視着他面前的兒子的臉孔與耳朵之間的地方。
在那後面的牆上,張貼着一張地圖,是世界地圖。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慢慢朝牆壁挪動腳步。
“這裡是法國巴黎!”連維材把手指放在地圖上。
“啊?”突然轉變話題,連理文莫名其妙。
“去年在這兒舉行了萬國博覽會。
”
“這件事聽說過。
”
“哲文在來信中說,日本也參加了這次博覽會,但不是以日本名義,而是江戶幕府與薩摩島津分别派代表參加的,據說誰都以為有兩個日本。
”
“那确實是……”理文難以推測父親究竟想說什麼。
“有兩個日本,表明有内讧。
這問題終究是要解決的,我們不應偏袒哪一方。
”
“那當然。
”
“對日本是這樣,對天京的鬥争也是如此。
”
“日本在大海對面,天京在我國正中,可以說就在身邊,這……”
“我的意思是說,若發生了不可避免的事,又跟我們沒有特别的關系,應當靜觀為好。
若有關系,那是另外的事。
”
“是這樣。
”理文大概已明白了父親的話。
不是東王起來造反,迫使天王讓位,就是天王先發制人,徹底消滅東王勢力——上海對雙方的動向是了解的。
連維材把手指移到日本。
“日本正在發生巨大變化,而我們隻能靜觀。
”
他已了解前年在日本締結的《日美和平親善條約》的内容。
哲文那封帶插圖的信,還告訴他,日本有個名叫吉田松陰的青年,企圖偷渡美國,被幕府抓獲。
“日本去年在長崎建立海軍傳習所,據說全國英才都聚集到這學堂裡。
”
“在長崎呀……”長崎是理文懷念的地方。
他也走到牆壁前,跟父親并肩站在那兒,凝神瞅着地圖,那是一張英國繪制的地圖。
“我國還沒有這樣的學堂。
不僅沒有學堂,像吉田那樣,甘犯國禁也要到外國去的人又有幾人呢!”連維材自言自語,并不期待回答。
“不是沒有,而是不明白。
首先必須要讓人明白,我們必須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讓大家明白……”理文興奮地說道,他意識到需要控制一下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