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
“外國太先進了!”
“若隻是這些,我也懂得。
鴉片戰争敗了,就因為對方太先進。
”
“差距太大!簡直叫人絕望。
”
“那我們就努力吧!”
“需要時間。
”林則徐輕輕搖了搖頭,“這要看我們如何努力……照目前這樣下去,恐怕要幾百年。
”
“幾百年?太長了!”左宗棠驚呼。
“我是說照目前這樣下去。
”
“那該怎麼辦?”
“若能把人改造好,趕上外國,時間可能會短些。
”
“改造人?”
“現在的人不行。
成人一半抽鴉片,大多卑躬屈膝,這不成!”
“是呀。
”
“俄國叫人擔心!我們跟它有很長的邊境線相接。
俄國是個農業國,搞農業必然要土地,他們對土地非常貪婪。
俄國土地都在寒冷地帶,冬季也沒有不凍港。
俄國出于本能,必然南下。
我國就在它南邊。
危哉!危哉!”
“好像我在唱獨角戲啊,今日本打算恭聽您的高論呢!”林則徐苦笑。
“我想談的問題沒有大人那麼宏大。
”左宗棠跟平時有點不一樣。
“我所談的問題不是宏大,是不着邊際。
我想聽你能談談具體一點的問題。
季高先生,你認為目前我國最值得注意的是什麼問題?”林則徐拿起酒杯,架起腿,這是一種便于談話的氣氛。
“我覺得與其說值得注意,不如說是值得擔憂。
匪賊橫行啊,廣西最為嚴重,尤其拜上帝會,最值得注意。
”
“拜上帝會我倒是常聽說,是信耶稣教的吧?”
“嗯。
連神仙菩薩都成外國造的了,前所未聞的稀罕事呢!”
“是呀。
不過,如來老佛也生在印度。
”
“如來老佛嘛,總還算是鄰近地方的。
耶稣可是西洋的啊!”
“你收集了不少有關拜上帝會的資料吧?”
“盡可能收集了。
我覺得這個組織最為重要。
”
“能不能說給我聽聽?不能說盡的,我希望你能抄份資料給我。
”
“可以,我盡可能詳細地向您彙報,以後再呈上資料。
待我都準備好了請大人過目。
”左宗棠越說越起勁兒。
從他不參加集體拜訪,結果鬧出剛才那戲劇性的場面,林則徐看出,這人有強烈的表現欲,說不定剛才掉河裡也是事先策劃好的,目的是引人注意。
自我表現欲強的人,自己談話要比聽别人說話顯得更得意。
左宗棠高談闊論時,比先前精神多了。
他确實擅長說話,大概是在看到胡林翼的信後,早就考慮好今天該說什麼話。
他先談洪秀全。
“他是廣東花縣客家人。
”左宗棠未做多餘解釋。
他知道林則徐了解什麼,不了解什麼。
談話的人主動配合,與聽話的人便很合拍。
左宗棠簡單談了洪秀全做夢的事。
其實,連維材早已詳細向林則徐講述了這個最近突出的事件。
左宗棠好像事先也覺察到這點。
“據說夢中天兄就是耶稣,天父就是耶和華。
林大人,您怎麼看?”
“聽說他在六年後才發現夢中人是耶稣和耶和華。
據說做夢前,他曾随便翻閱過《勸世良言》。
或許是受這書的影響才做了那樣的怪夢吧。
連續四十天高燒,大概能把藏在腦子裡每個角落的事都翻出來了。
”
“林大人相信洪秀全嗎?”
“相信?我還沒有見過他哩!”
“我是說夢。
他真的做過這樣的夢嗎?我覺得可疑。
我認為他是想利用耶稣教。
依我看,他根本沒做夢,夢是編的,他在做戲。
”左宗棠語氣激烈。
“哦?做戲?”林則徐看了他一眼。
要說做戲,眼前這位想來也是好手。
“意在網羅人心。
大人不這麼看嗎?”
“這是有可能的,若說他有什麼企圖,利用耶稣教可是個聰明的辦法。
”
“林大人也這麼認為?”左宗棠面露喜色,“利用已有的宗教,尤其曆史上有過貢獻的宗教,确實要比制造新的迷信方便得多。
”
“是,耶稣教确有大貢獻。
”林則徐想起鴉片戰争時在廣州拼命研究西洋的情景。
基督教可說是西洋的基礎,他也曾通讀過《勸世良言》,“洋人生性野蠻兇猛,因此要用耶稣教教導他們,使他們變得仁慈”,這是當時林則徐的讀後感。
作為官吏,林則徐是儒家的信奉者。
作為個人,他則是虔誠的佛教徒。
為祈禱妻子冥福,最近每天,他都在靜心抄寫經卷。
他并非沒有信仰,不過,雖讀過《勸世良言》,但他内心并未有宗教的興奮。
根據長期體驗,林則徐深知從同一本書中獲得的感受因人而異,常常他覺得毫無意義的書,他所敬重的學者卻為之感動得幾乎流淚。
《勸世良言》雖未感動林則徐,但并非不能感動洪秀全。
但左宗棠堅信洪秀全在做戲。
“洋人幾乎全信耶稣教。
洪秀全之所以要利用耶稣教,也許是打算把洋人拉到自己一邊來。
到目前為止,雖未發現他同洋人勾結,但将來就很難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