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禁止天主教的,伯德令先生一開始街頭說教,官吏就跑來把人群趕散。
盡管面前已沒有聽衆,伯德令先生卻更加放大嗓門兒,繼續他那冗長的說教,我在屋子裡都聽得到他的聲音。
伯德令先生是個好人。
唯他這種自命不凡,我難以領受。
提起自命不凡,清軍中也有此等人物。
烏蘭泰是滿人,據說他真認為,若沒有自己,清國大梁就會折斷。
不過,自命不凡的人似乎隻沉浸自我陶醉之中,對别人卻視而不見。
烏蘭泰不太了解太平軍,認為他們是一般流寇,烏合之衆。
上個月在獨鼈山,挨了太平軍狠狠一頓揍,他那自我陶醉也許會清醒些。
當然,自命不凡的家夥太平軍這兒也有。
到武宣後,太平軍收了些本質上與金田村會員不同的人。
這自命不凡者便在其中,此人姓焦,名亮。
不過,“亮”這名字是仿諸葛亮取的,不是他本名。
我當然沒去考證,但他卻好像透露什麼重大事情似的,壓低聲音說道:“其實我原名單隻一個‘大’字。
我叫焦大。
”
他認為自己是孔明再世。
簡直是個不可救藥又自我陶醉的家夥,叫人沒辦法。
他一開口就說個沒完。
這點上,倒很像伯德令先生。
跟焦亮談話時,也不由得總叫我想起他。
但焦亮比伯德令先生投機冒險的心理要多得多,而且滿身俗氣。
焦亮是湖南人。
他自稱跟洪秀全一樣,是書生出身。
而且同樣多次科考名落孫山。
他不隐諱地說出這事,這倒是他可愛之處。
但他馬上就自吹自擂道:“我是不會及第的,湖南考官都是鄉巴佬,根本不懂文章氣韻。
”焦亮是天地會中人,但跟羅大綱、蘇三娘等人性情卻不太相投。
不過,羅大綱為人公正,他倒說焦亮在湖南會黨中很有些名氣。
焦亮愛說話,很多是吹牛,但聽來也很有趣。
大概是這個原因,各地頭目都愛聽焦亮說話,這恐怕和我們愛看有趣小說的心情差不多。
所謂很有名氣,可能就是這個意思吧。
天王洪秀全和中軍楊秀清等人準備從廣西北上,進入湖南,認為那時必要借助湖南天地會的力量,那裡沒有上帝會,所以要比在廣西時更需要天地會。
關于對人的評價,往往會互相包庇,為了共存共榮,社會上常有些人互相吹捧。
可是,雖同屬天地會,對焦亮讨厭透了的羅大綱卻承認焦亮很有名氣,這大概是不會有錯了。
實心眼兒的羅大綱都這麼說了,楊秀清等人也就信了。
由于這原因,他們倒也把焦亮當客人加以款待。
焦亮卻因此有點得意忘形了。
他在大家面前說,若沒他出謀劃策,太平軍是不行的。
太平軍運氣好,碰上了他這樣的大軍師,否則很快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昨天,楊秀清把這個自命不凡的家夥叫去,問他從桂林去湖南的路。
楊秀清當然想盡可能多地收集有關沿途天地會首領及他們的性格、勢力範圍的情報。
焦亮一回來就豪爽地笑着跟大家彙報,說楊秀清要把中軍主将位子讓給他,由他來指揮太平軍,還說他拒絕了,因為自己永遠是諸葛孔明,不坐江山,甘當軍師。
太平軍請他來,他就負責出主意,臨陣指揮,不是他生平夙願,雲雲。
我不知道他跟楊秀清說了什麼。
不過,楊秀清這人我是十分了解的,他絕不會說讓出主将之位這種話。
今天清早,焦亮就到洪秀全那兒去了。
他臨去時說:“天王一再要求,希望見見我,聽聽我的意見,我決定去見見天王。
”其實焦亮早就主動通過幕僚提出過會見的請求。
我知道,焦亮也知道我知道,而他居然恬不知恥說出這種話。
恐怕連伯德令先生也沒他這般厚顔無恥呢。
焦亮回來後跟我說:“啊呀!我們完全意氣相投。
天王要我當太平天國國主,我當然固辭了,他又要和我結拜兄弟,這我就不能完全拒絕了。
我的名字已由‘大’改為‘亮’,由于我和天王間的關系,今後我決定改名為洪大全。
‘大’是我原來的名字,兄弟名字一般都共有一個字,我決定取天王名字中的一個‘全’字。
”
簡直叫人目瞪口呆。
他本人卻完全不以為恥,說不定還覺得美滋滋哩。
這種人需要有聽衆。
他大概認為我是很好的聽衆吧。
也許是我沒露出讨厭的臉色,有時還附和兩句,所以把我看成是好對付的吧。
其實我對他這種嚼舌頭早就領教夠了。
現在我感到沒有世俗野心的伯德令先生反而容易交往,今後對焦亮我要表露些讨厭的臉色讓他看看。
我甚至覺得這樣對他本人也有好處。
據說有一句古話:“友人、知己受之于天。
”可是,這次确實受之不當。
哥哥信中所說的中濱萬次郎,看來是個很有魅力的青年,得一良友,我為哥哥高興。
連理文寫到這裡,放下了筆。
營盤四周,寂靜無聲。
夜已深,無風且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