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獲救了。
假如兒子死了,又得知是由于國家的欺騙,态度肯定會截然不同。
三島想起了九個月以前的事。
那天,他正在整理智弘的遺物。
此前他連看到這些東西都難受,全都一股腦裝到了紙箱裡。
遺物無非智弘的衣物、玩具、漫畫、教科書、參考書、筆記、海報之類。
不喜歡讀書的智弘,根本就沒有學習以外的書。
三島決心處理掉幾乎所有的東西。
他覺得,就算一直留着也不會有一件好事。
他也跟分手的妻子打過招呼,對方回複說随便處理。
妻子離家的時候,帶走了裝滿兒子照片的影集。
她似乎有那些就足夠了。
難以割舍的是筆記。
那裡面活生生地留着兒子的筆迹。
雖然所寫内容也就是算術題的問答、漢字的筆順、牽牛花的插圖之類,可書寫這些的智弘的身影卻一個接一個地複蘇了。
這些就留着吧——正當三島這麼想的時候,那本筆記找到了。
那是語文筆記,前面寫滿了看似抄寫老師闆書的文字,可中間竟突然出現了這樣一行字:搞核電的滾出去——
字是用簽字筆之類的東西寫的,筆迹并不是智弘的。
三島隻覺得心裡像被打了樁一樣,緊接着,他一股不祥的預感擴散開來。
他開始從頭查看筆記本和教科書。
印證他預感的證據果然在其中找到了。
有“不要散布核輻射”的亂寫,也有“不要弄切爾諾貝利”的亂畫。
他還在各處發現了極簡單的“去死”字樣。
在算術教科書的一頁上,還用簽字筆畫着蘑菇雲,一旁還畫着墳墓,上面寫着“三島智弘”。
看到這些,三島才第一次意識到真相。
不,這并不準确。
其實他在智弘死後數天就聽到了一種奇怪的傳言:智弘很可能遭到了校園暴力。
告訴他的是智弘一個同年級學生的母親。
意外!因為從未有過這種迹象。
妻子也說毫無預兆。
此時本應該好好調查一下才對,可他和妻子都沒有積極行動起來。
上小學五年級的智弘會自殺,這實在讓他們意外,更主要的是沒有氣力。
當成事故可能會讓自己的心情會更輕松一些吧——也許是這種防衛本能起了作用。
但是,看到那些充滿惡意的塗鴉之後,三島咒罵起自己的愚蠢。
自己從事的是核電站的工作,兒子極有可能因此遭到了欺侮。
雖然智弘并未說出口,可他肯定一直在用各種形式纾解自己的苦悶吧。
自己卻沒有意識到,讓他最終選擇了最壞的道路。
不僅如此,即便在他死後,自己也什麼都不想了解。
三島去見了智弘的班主任。
這位中年男教師卻不認為有欺侮現象。
這種說法讓人生疑,三島進一步責問,教師就說出了下面的話:
“班裡有一個父母都在搞反核電運動的孩子。
那孩子曾挑頭弄過保護地球環境的黑闆報。
就是把各自調查的事情整理成報道,刊登在那上面。
呃,那孩子是頭頭,所以對核電站也是持堅決反對的态度,這一點無法否認。
我向來支持孩子們的自主性,就沒有多插嘴。
……三島?他也一直在參加啊。
我覺得他跟大家相處得也沒那麼差啊。
……是嗎?筆記本和教科書裡有那種字樣……沒發現啊。
會不會是搞惡作劇呢?我就是這麼想的。
”
三島問起那當頭頭的孩子的名字和住址。
老師不情願地告訴了他,同時說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個名叫九谷良介的孩子因家庭原因最近經常請假。
至于具體情況,老師說由于已不再擔任其班主任,所以也不清楚。
老師還拐彎抹角地補充說,事到如今希望不要把事情鬧得太大。
三島又去見了最初告訴他欺侮事情的那名學生。
他似乎也不知道詳細情況,但他告訴三島當時智弘的班裡流傳着一些奇怪的話。
“說的是核輻射。
什麼桌子被核輻射污染了,碰了之後核輻射就會轉移啦。
具體情況我也說不清楚,好像就是這麼說三島身邊或三島接觸過的東西。
”
後來,三島又走訪了好幾個當時跟智弘同班的孩子的家。
可是,每個孩子得知他就是三島智弘的父親後,要麼拒絕見面,要麼見面後什麼都不說。
就算開口也隻是重複“不知道”、“不清楚”之類的話。
三島努力從他們的表情中尋找真相,可是戴着孩子臉這種面具的他們卻絲毫不洩露細微的感情變化。
三島多次産生了想痛揍他們一頓的沖動,可小惡魔們似乎一直在嘲笑他的這種心理。
調查到第二周的時候,三島走訪了九谷良介的公寓,可是九谷家沒有人。
郵箱已經滿了,塞不進去的就放在門前。
三島呆立在門口,從一名鄰家主婦那裡得知,九谷良介的母親安惠正在住院,良介則被放到了外婆家。
父親賢次好像每天很晚才回來。
當他詢問起原因時,女人隻回答:“好像有很多原因。
”
三島決定去見見九谷良介的班主任。
不知為何,年輕的女老師最初十分警惕。
至于原因,三島聽了她後來所講的令人震驚的事才明白。
她說最近一年多,九谷家一直遭受着一些人的惡意騷擾。
最初是世上最常見的不出聲電話。
不久,本沒有訂購的郵購物品接連被送上門來。
寫滿诽謗诋毀的信多的時候能收到十多封。
信封上多數沒有發信人姓名,有的還會冒用跟九谷家有交情的人的名字,對方當然說并沒有